“所有人，看我！”
如果不是法利昂突然大喊一声，我几乎要忘了自己一方还有个法师。只是现在大家性命相搏，形势凶险至极，哪里有时间分神去看他？
“阿斯蒙蒂斯，湮灭之巡视者，聆听我的呼唤，来到我的位面！阿祖，莫，阿美达！”
法利昂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所用的语言尖锐刺耳，好像查鲁斯用颚刮擦猎物骨头的声音。随着他断断续续的吟唱咒语，一个耀眼的紫色光球出现在大厅里。有那么一瞬间，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只觉得置身于漫无边际的光芒之海。热浪扑面而来，我的双脚腾空，倒飞了出去。
“你太弱了，凡人！站到一边去！”
我背靠石壁坐在地上，全身疼痛，还伴随着一阵恶心的眩晕感。自己肯定是撞在了这面墙上，长剑已经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当然，即使武器在我手里，以现在的身体状况，我也不可能跳起来继续战斗。不过，似乎也不需要我去战斗了。
之前围攻我的三个吸血鬼奴仆已经分作六段，曾经和哈由打得有来有回的战斧男，正被一个两米多高的魔族挑在半空。那个名叫阿斯蒙蒂斯的魔族抓着一把印满红色符文的双手大剑，用力一甩，战斧男二分熟的尸体划出一道抛物线，砸倒了辛迪面前的吸血鬼。辛迪的匕首立刻没入对手的喉咙，幽蓝色的光芒挂着一缕鲜红，随即隐没在黑暗中。片刻之后，她的身影再次出现，将对方后排的弓箭手抹了脖子。
莫瓦斯再也不敢置身事外，提起双拳纵身而上，与阿斯蒙蒂斯站在一处。这一魔一鬼的较量，简直就是哈由和战斧男对抗的加强版本。莫瓦斯虽然赤手空拳，却凶悍机敏，只管贴住魔族的身体短打。不得不说，这厮的武学修为极高，招式竟如白河之水，连绵不绝，时而波涛汹涌，时而暗流潜藏。阿斯蒙蒂斯的动作虽然远比战斧男灵活，火焰大剑的威力也绝不是普通战斧可以匹敌，然而主动权却被吸血鬼王牢牢把握。
哈由捂着腰间的伤口，双眼紧盯着莫瓦斯，一边龇牙咧嘴，一边赞叹不已。要知道那个和他势均力敌的战斧男，刚刚可是被这个魔族一击毙命，如此高手却被莫瓦斯牵着鼻子走。法利昂在洞口安排战术时，曾说哈由必定不是莫瓦斯的对手，这大猫当时脸上写满了不服气，现在想来是真的信了。也幸亏一场乱战让我们没能执行原定计划，否则以哈由和辛迪联手，别说缠住鬼王，怕是想死得慢点都不容易。
“都别歇着啊！能动弹的继续打呀！一定记得留活口！”
听到法利昂的招呼，海尔吉和我咬牙爬起，再次召唤火焰元素。三个召唤兽将莫瓦斯围在垓心，极大地限制了吸血鬼王的活动范围。辛迪已经将对方的三个弓箭手屠杀殆尽，她杀气腾腾地冲向剩余的吸血鬼。法利昂赶紧撑起魔法护盾，跳上前去抓住了她的手腕。
“先杀莫瓦斯！快！”
莫瓦斯以一敌三，气势却丝毫不弱，一双砂钵大的拳头挂着劲风，全然不顾火焰元素的灼烧，也只有阿斯蒙蒂斯那把火焰大剑能让他稍避锋芒。哈由从死人身上扯了几条布，把腰间的伤口草草包扎上，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拿长剑，双手虚握成爪，也加入战团。二人刚一交手，哈由便使出爪舞之术，整只猫化作一根软鞭，缠裹住吸血鬼王的双拳。莫瓦斯也是一愣神，感觉到这和他刚才冷眼旁观的对手简直判若两人。不过他毕竟格斗经验丰富，全身无处不可以用来克敌制胜。电光火石之间，哈由腰上的伤口便挨了重重的两记顶膝。
虎人的爪舞也不过帅了十几秒钟，莫瓦斯本打算一个回旋踢将他踹飞，却被火焰大剑硬生生逼了回来，不过他就势一脚踹上了一旁的火焰元素。火星四溅之下，中招的小火人身体折成九十度，若是换作人类，肯定要断气了。吸血鬼王单腿撑地，身体平躺，双拳砸向另一个火焰元素的面门。这如同瑜伽的一招为他争取到了转圜的空间，只要避开阿斯蒙蒂斯的劈山一剑，就可以重整旗鼓，再来打过。
辛迪从两个火焰元素中间钻过，手中抓着一柄精钢利剑，重重斩向莫瓦斯的支撑腿。吸血鬼王一把扼住辛迪的喉咙，长剑只是割开了他的皮肤，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却让他来不及躲避魔族的袭击。火焰大剑呼啸而下，将他斩成两段，顺带在辛迪背上划开了一个长长的大口子，魔法火焰立刻点燃了吸血鬼的血肉。辛迪想惨叫，却被莫瓦斯的手指掐住脖子，只能发出咯咯的呻吟。阿吉斯和我一起帮忙，这才掰开莫瓦斯的爪子，但她背上的魔法火焰极难扑灭，只能眼看着它灼烧，得救却又没完全得救的辛迪蜷缩在地上痛哭失声。
“这一次还算有趣，凡人。”
阿斯蒙蒂斯和法利昂打了个招呼，就消失在脚下凭空出现的法阵中，法师也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这要是召唤时间到了，却没杀死莫瓦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来来来，朋友们，看好了，左手边第二个，穿灰色袍子那个小伙子，咱们捉活的，其他人就随便了。”
这厮真是时刻不忘抓活口……
四个吸血鬼只能勉强牵制住巴巴斯，根本没有余力再来对付我们，所以很快就被放倒，法利昂点名要抓的灰袍小伙也捆得结结实实。
“小子，你还记得阿格尼吗？”
灰袍小伙听到这个名字，眼中的红色光芒闪了闪，挣扎的力度也变小了。良久之后，他才艰难地开口。
“妹妹……”
“没错！傻小子，你妹妹现在是我的学徒。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证你们兄妹团聚。”
灰袍小伙用力摇了摇头，又开始挣扎。
“我不能……那会害了她……”
法利昂抡圆了胳膊，赏了他一个大嘴巴。
“托里尔，你这蠢货！实话告诉你，我正在研究如何治愈吸血鬼，现在理论阶段的部分已经完成了。只要你配合我的实验，我有把握让你重新做人。”
托里尔直直地盯着眼前的法师，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这场激烈的战斗以我方一重伤、三轻伤结束。我和海尔吉的箭伤在法术的治疗下已无大碍，哈由被莫瓦斯顶那两下很重，但还能正常行走。最惨的是辛迪，作为吸血鬼的她免疫一般的治疗法术，只能靠自己硬扛。巴巴斯对于我没能保护好海尔吉极其不满，这狗子绕着我絮絮叨叨地抱怨，搞得人头昏眼花。法利昂见状，赶紧将同样没有受伤的阿吉斯拉走搜刮战利品，以免被半尊魔神迁怒。
等到法利昂的身影完全消失，我和巴巴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海尔吉。小丫头被我俩盯得心虚，低着头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衣服，确认没有不妥之后，才凑了上来。巴巴斯朝着我努了努嘴，示意让我先说。
“这个法利昂不简单，我建议对他实话实说。”
狗子对我的话表示认可，海尔吉则是一头雾水。不过我们也没来得及对她解释什么，法利昂就大声抱怨着回到了大厅。
“这个莫瓦斯真是够可以的，这么多年了，就攒这么点家当？就说莫萨尔城人丁不旺，也不至于这么惨淡吧？”
法师倒提着两把剑，背着一张长弓，手里拎着一个羊皮袋子。他走到我们面前，把这些东西都扔在地上。
“这些武器我也用不着，你们看得上眼就拿走吧。这袋子里是些值钱的小玩意儿，咱们分一分，我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东尼尔也算是参与剿杀吸血鬼的一员，应该留一份给他的儿子，你们觉得呢？”
袋子里除了一些现金之外，还有若干宝石和首饰。法利昂把东西全部倒在地上，随手分成一大两小的三堆。他抬起头，看着端坐在地上的我们。
“别愣着啦，这些也是你们应得的。咦？那小猫还没回来吗？”
“法利昂先生，我的身份其实是佛克瑞斯领的骑士，来这边是为了到哈芬加尔领，接一位朋友的父亲去雪漫城。眼下时局动荡，我的身份又敏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用了假名字，并无恶意。”
法利昂就像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一样，把多的那份战利品推到我面前，又把两堆较少的敛到自己身前。
“这些宝石和首饰的成色，黑灯瞎火的，我也没办法鉴定。咱们各凭运气，只要收了就不可以反悔，好不好？”
“呃……这位……猎犬大人，他是卡拉威库斯·维尔的同伴巴巴斯，我们去接的人就和维尔大人的委托有关。”
“原来是愿望魔神的同伴巴巴斯大人，失敬失敬。”
法利昂向着巴巴斯欠了欠身，算是行礼。
“说完了？可以分钱了吗？”
我心中暗骂，这厮真是比老狐狸丹格尔还要难缠。如果可以选择，我宁肯和斯卡德领主那样的老顽固打交道，至少他把一切都摆在明面上，不会和我打哑谜。
“和我们一起来的吸血鬼，本来听命于海尔根的霍里克男爵，是我的故人。我们在这里偶遇，原打算帮她打探些消息，没想到最后还是卷了进来。还请法利昂先生务必对我们的事情保密。”
法利昂轻叹一声，坐直了身子，脸上的戏谑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
“诸位应该明白，完全保密是不可能的。那么，我把已知的情况复述一下，诸位听一听有没有什么要补充或者指正之处。你是来自霍夫迪尔斯泰德镇的猎户伦德，带着妹妹来亚尔边境领打猎，然后在莫萨尔城误入赫鲁加被烧毁的旧宅子。至于你们为什么会到了那里……”
“我们本想去默塞德客栈，船家将我们送到墓地的后山，我们在大雾里走错了路。”
“好。二位发现火灾之事有蹊跷，便暗中调查，正好东尼尔也在打听他妻子的下落，所以你们一起来寻求鄙人的帮助。而我虽然早就知道阿尔瓦是吸血鬼，却苦于没有证据。于是我们三方合作，发现了莫瓦斯的巢穴，经历一番苦战，终于杀死了吸血鬼王。只是可惜东尼尔却英勇牺牲了。”
这个版本的故事里没有吸血鬼辛迪，也没有魔神和佛克瑞斯领的贵族，我和巴巴斯都点头表示认可。法利昂却话锋一转。
“但实际上，阁下的真名是洛克尔，雪漫领的男爵、佛克瑞斯领的骑士，你们进入亚尔边境领的真实目的不详，但很可能与内战的局势有关，参与猎杀莫瓦斯的原因是你们的朋友被他转化成了吸血鬼。”
我大吃一惊，因为我从未向法利昂提起过自己在雪漫领的头衔。法师却轻轻摆手，阻止了我发表意见。
“阁下最近可是天际南部的风云人物，我自然有所耳闻。想来阁下不难理解，除了我们令人尊敬的领主之外，没有人会真的相信，一对打猎的兄妹能够剿杀莫瓦斯这种级别的怪物。所以很显然，我需要一个更有说服力的故事，以便满足那些品位更高的听众。”
“比如说呢？”
辛迪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
“这可不好说。莫瓦斯这么出名的吸血鬼王被杀了，肯定会有很多人来打听事情的经过。有可能是寻找创作素材的吟游诗人，也有可能是一些情报贩子之类的。前者好打发，后者就不那么容易糊弄了。”
法利昂就差把“黑暗兄弟会”这五个字写在脸上了。
辛迪和我都不赞成法师编造的理由，因为这样的说辞不足以骗过阿斯垂德。我们需要一个能把我和莫瓦斯联系在一起的借口，即便这个说法涉及到辛迪，也要撇清她和佛克瑞斯领的关系。而我自己还有多一层的顾虑，那就是这个说法不能暴露辛迪所属的吸血鬼家族。就在一群人绞尽脑汁构思新故事的时候，搜索另一个房间的阿吉斯蹦蹦跳跳地回到了大厅。
“哈由哥哥，快来看阿吉斯找到了什么。”
小女猫脚上蹬着一双鹿皮靴子，她特意在碎石遍地的大厅里跑来跑去，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惜哈由还在回味着莫瓦斯的招式，没有回过神来。辛迪却眼前一亮，狠狠捅在了我的肋下。
“洛克尔，这穿靴子的小猫借我用一下。”
“干什么？”
“你看我这不是受伤了吗？这小猫开锁的手艺不错，让她帮我去拿点东西。”
“你是说那个刀柄？”
辛迪对着我拼命点头，而我已经扭过头，去和法利昂商量故事的新版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