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祥林住的小院子,虽然离招风堂最近,但却属于外院,离此时陈留所在的位置并不远。
陈留到的时候,张祥林正准备吃晚饭,他看见陈留到来,立刻将手中的碗放下,起身朝陈留迎去。
“王爷……”张祥林似有许多话要说,但最终也只是道了这两个字。
陈留伸手将张祥林扶起来,视线越过习惯性弯腰低头的张祥林,落在了廊下小方桌的饭碗上。
刚刚张祥林起得太急,那饭碗没放稳,此时倾倒在一旁,里面盛的白粥洒了大半。
陈留收回视线,转头对流光说,“本王今晚在这里用饭,你让厨房再送些饭菜过来,另外,重新替伴伴准备一份粥。”
这种小事自然不需要流光亲自去吩咐,但此时陈留如此吩咐,显然是要将他支开,然后单独同张祥林谈谈了。
“是,王爷。”
流光退出院外去安排,陈留则扶着张祥林就要往廊檐下去。
张祥林哪里肯,他将手臂轻巧地从陈留的手里挣脱出来,略退了一步,躬身垂首恭敬的道:“王爷请。”
陈留清楚他的执拗脾气,便也不再坚持,大踏步走在了前方。
整座小院里,只有张祥林住的这间屋子是里唯一开着门的,此时屋内并未点灯,远远望去,只感觉屋内像是被雾笼罩着,什么都看不真切,只有朦朦胧胧的黑。
夏天黑的晚,此时天边尚且云霞漫天,院子里光线尚好,放置在廊檐下小方桌上的饭菜扫上一眼就一清二楚。
明明挨在一起,但屋内屋外却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陈留在张祥林先前的那张矮凳上坐了下来,看着这寂静清冷的小院子,头一次觉得自己的王府好像确实过于冷清了一点。
但只是一瞬,他便又否认了这想法,因为他的脑海中又不由自主闪过另外两处院子的画面。
不论是招风堂还是碧水居,但凡有余笙在的地方,好像从来都没有让他有过清冷的感觉,无论什么时候他想起来,都只能想到她的欢声笑语还有那满室的暖融融的灯光,哪怕是她睡着之后半夜时分的那份寂静,也只让人感到莫名的心安。
好想立刻见到她啊。
啊,刚刚不该让流光把饭菜送来这里的。
陈留在内心感慨的时候,张祥林已经去屋内将灯点着了,还擎了一盏出来放在陈留面前的小桌子上,然后又翻箱倒柜的去找了一包茶出来给他泡上。
“伴伴,你快歇着吧,不要再忙了,本王今日过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劳累的。”陈留见他进进出出的忙碌个不停,赶紧出声制止。
“就这点儿事哪里就累着老奴了?”张祥林嘴上回着话,手上仍一刻不停,“王爷能来,老奴心里高兴着呢。”
这话张祥林虽然笑着说的,但陈留就是从里头听出了心酸。
视线扫向桌子上那两小碟已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快要凉透了的菜,心也跟着难受起来。
在宫里的那些年,陈留的日子不好过,作为他身边唯一伺候的人,张祥林自然是要替他试毒的,残羹冷炙是家常便饭,但往往,即便是残羹冷炙,都没有多的。
为了多给还在长身体的陈留多留些口粮,张祥林除了试毒之外,自己吃得很少,他原本就有些这样那样的毛病,那几年下来,更是雪上加霜,其中最严重的就属胃上的毛病了,治不了,只能养。
现在年纪大了,牙也不好了,能吃的东西就更有限了。
陈留早已今非昔比,张祥林即便不能餐餐鲍参翅肚,但也不至于吃这些, 哪怕王府最低等级的下人恐怕都吃得比他好。
陈留前几年还总是劝他,但显然张祥林在此事上极为固执,不管陈留怎么劝,他都依旧我行我素,吃住都是如此,陈留无奈,便只好随了他去。
饭菜不能入眼,但茶却不错,浓郁的茶香在鼻尖萦绕,陈留浅尝一口,又尝了一口,正待夸上两句,便又听张祥林感叹道:“这茶还是王爷刚搬进王府的时候送给老奴的,说是贡品,老奴一直都没舍得喝。”
陈留的夸赞便停在了舌尖,张祥林一提,他显然也想起来了。陈留没有想到,都过去好几年了,这茶居然还在,且茶香浓郁,显然是很用心的保存了的。
陈留将茶杯放下,看向张祥林,心绪复杂。
张祥林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般,仍在自顾自的说道:“如今王爷娶了妻,很快王府就会有小主子出生了,就是老奴这身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以前不懂人年纪大了为什么就喜欢人多,现在老奴懂了,因为人多,热闹。”
“永熙巷挨着西市,西市的人可不算少。”陈留接了一句,总算是将话题重新引到今日的正题上来。
张祥林淡淡一笑,“王爷,西市人再多,老奴也不认识,再热闹,也跟老奴没有关系。老奴七岁进宫,大半辈子都在宫里渡过,寻常人过着怎么样的生活,老奴是一点儿都不清楚,因此也并不羡慕。王爷,现在这样的生活,一屋三餐四季,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性命之忧,已经是老奴此生过得最好的了。”
陈留是打算来劝张祥林接受他送的宅子,去享受属于他自己的时光的,但才刚提了一句,便立刻被敏锐的张祥林给堵了回来。
陈留不愿就这样放弃了。
比起在平西王府当王爷,他其实更喜欢在南锣鼓巷的傅府做傅平川,推己及人,他觉得张祥林比起待在王府,随时记得自己是太监,是伺候人的下人,像寻常人一样住在属于自己的小院子里完全做自己应该更好。
正当陈留快速思考着该如何说服张祥林时,耳边又传来张祥林的幽幽叹息,“人老了,不用中了。”
陈留明明是一番好意,怎么就能被张祥林理解为这是对他的嫌弃呢?他张口就要解释,“伴伴……”
“可是老奴运气好,遇到了王爷,即便老了,不中用了,仍旧能得王爷如此厚待,老奴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报答王爷才好。”
陈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