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冷来到公仪葭月的牢房时,就看到他默默的独自一人抱膝坐在稻草铺上,上面简单的铺了床席子,还有床薄薄的被子。
这于冬天天牢来说,是极如冰窖的。
幸亏他给他递了大氅,他又是皇子身份,得不知道他会冻成什么样!
“进去吧!”
那手下打开了牢房的锁链,开了门,淡漠的道了句。
花月冷瞟了他眼,自己大步走了进去。
听到开锁链的声音,公仪葭月抬起了头来,看到来人,一脸懵,僵了下。
蹙了眉头,不解的盯着漫不经心走来的花月冷,迟疑了许。
“你怎么进来了?”
满是疑惑,问着起了身。
花月冷则看他刚让了位,就挤了过去,在他坐过的位置坐了下来,直接躺了冰凉的席子上,双手枕头,无所谓的道。
“你家陌大公子让来的!”
没好气的道了句。
这话说的,什么他家陌大公子?
不过,他让他进来做什么嘞?
公仪葭月有些无语,翻了个白眼,他重新挤在旁边坐了下来。
“你是不是傻?他让你来你就来?”
“这可是天牢,进来了,可不一定能出去!”亦无奈没好气的道了句。
花月冷一僵,瞟了目光来,在他脸上打量了许。
“那你进来干嘛?”毫不客气的反问。
闻言,公仪葭月深呼吸轻叹了口气。
“我说我傻,你信吗?”
这话,亦是认真。
他也是真的傻,太过单纯了,不然,也不至于一觉醒来,就进了天牢。
花月冷闻言紧皱了眉头,不怎么信的打量了他眼。
“什么意思?”
这人,看着单纯,但傻倒是不至于!
公仪葭月本想说,但手一摊,说不下去了。
“算了,都这样了,说了也无意义。”
事已至此,跟他说,又有什么用呢?
没用!
“你……他们怎就让你进来了?”
天牢,应该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吧?
公仪葭月有些好奇。
花月冷无聊的瞟着他。
“你家陌大少爷,出的主意。”
公仪葭月:“……”
这人,什么时候说话不直接,拐弯了?
还……老是‘你家陌大少爷’。
“什么主意?”
花月冷百无聊赖的翻了个身,侧身背对了公仪葭月。
“将刑部打了个底朝天。”
闻言,公仪葭月脸上骤黑,嘴角抽了两抽。
这主意,他竟也出的来!
皇宫宫城门口。
公仪熙跪在宫城门口死柬他母妃一案。
往公里大义说,公仪葭月藐视皇权,皇宫院内公然杀害贵妃,有辱皇室威严,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罪当其诛,定不能轻饶,使其律法形同虚设。
往私里说,他就要替自己母妃讨回公道,将其诛杀伏法。
终究不是一起长大的,饶是血亲联谊,依旧没有情义在里面,怎样都想着对方死。
这死柬,皇帝自是为难。
可是,国师亲自柬保,他,亦左右为难!
他于这个还未公封的国师,多少是忌讳的。
天牢。
花月冷躺在席子上,薄被一角盖在腰上。
那个,还是公仪葭月给他盖的,本来盖的挺好的,但刚盖整齐,他抬腿就掀了,只有被角搭在他腰间。
公仪葭月坐在旁边,无奈的叹了口气。
“哼,这回知道着急了?”
闭着眼睛无趣的花月冷即轻飘飘的接了。
就一随意的轻叹,花月冷就当了他后悔的意思来怼。
公仪葭月挑了挑眉,亦是无奈。
这小孩,明明冷冰冰寡言的性子,倒是喜欢怼他了!
傍晚,天气更是冰凉。
宫城门口,公仪熙还跪在那里,冰冷的地面磕得他膝盖都没了知觉,他却还是那样笔直的跪在那里,倔强的紧盯着宫里的方向。
他的嘴唇青紫,带泪痕的脸亦是铁青。
李季亦同他跪在身边,看着实在不忍,拉了他。
“殿下,起吧,若是你父皇真有心判他,早就判了,何须等待查明?明明你母妃宫里的侍女看得明明白白,这些根本就不需要查,他却……”
“够了!……不要再说了!”
公仪熙哭腔低沉,怒吼了句,最后说的话,几乎是恳求。
他心里何尝不清楚?
不然,他也不会在这跪下死柬了。
“你回去吧,这,不关你事!”
公仪熙目光紧盯着皇宫,说出的话都破了音。
可见,他有多伤心绝望。
李季跪着不动,他不起,他也没打算起。
公仪熙能交到他这样的朋友,也算是几世修福了。
“你走吧,继续这样,会连累你家族的。”
公仪熙没有看他,见他不动,不忍的劝了句。
他的心意他知道,亦领了,可他不能让他跟着受累受罪。
说到家族,李季确实悸动了下。
犹豫了许,他慢慢爬站了起来,由于跪的太久,刚起一半又跪了回去。
旁边的公仪熙终于动容,吓得立马扶了他。
待能站直后,李季望着他犹豫了许,低了头。
“对不起!殿下,我没能帮到你!”
觉得实在愧疚。
公仪熙带着泪痕的脸颊动了动,扯出一道僵硬的笑。
“笨蛋,有这份心就够了!……回去吧,以后,别气你父亲了。”
听到后面那句话,李季落了泪来。
觉得自己出丑,他手捂了脸,后抹了把眼泪。
“……殿下,保重!”
抹了把泪,头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最后,公仪熙才明白,曾经的自己有多颓废慌谬,有多混蛋。
他母后生前自己老是气她,经常给她惹事,老不听他母后劝,生在皇室,不争不抢是大忌,说什么,他都不以为意。
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他母后说的。
可是,已经晚了!
——
从此,李季再也看不到那个经常倜傥爱笑的熙兄了,有的,也只是处处狠厉,透着利益算计的四殿下。
御书房,已经添了灯盏,将其殿内托的温暖。
“四殿下如何了?”
皇帝埋在案前阅着折子,淡淡的问了句边上的大监。
大监闻言,即恭敬的拱手低头。
“还跪在城门口。”
闻言,皇帝手上批字的动作一顿,叹了口气,放下了笔于笔架上,抬起了头来。
“宣他进来。”
“是!”
大监恭恭敬敬的躬着身子便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便领着走路微有些一瘸一拐的公仪熙来到了殿堂。
擦去泪痕,眼睛已经殷红微肿的公仪熙进到殿前后,理了理衣衫,后恭敬的跪了下去,头磕地,十分诚恳的行了礼。
“儿臣,叩见父皇!”
他声音低沉喑哑,微带着伤心过后的颤抖。
“嗯,起吧!”
皇帝淡然的应了声,甩了把衣袖,理了理自己的华缎,后悠闲的靠了椅子里,直视着他。
“谢父皇!”
公仪熙磕了头,才艰难的起身来。
果然要经历事情,不然,他怎会一瞬间就变得成熟稳重?
皇帝打量了几眼这已然变了个人似的公仪熙,无声的轻叹了口气。
“说吧,你想求什么?”
直面话题,公仪熙意外的一怔,同样,也因为他父亲的轻描淡写诧异。
死的是自己的母后,他的妃子啊,他怎得如此无动于衷?
果真是帝王无情吗?
公仪熙低沉深的呼吸了口气,拱手低头。
“母妃一案,请父皇按律法处置,不姑息!”
掷地有声的说完,又撩衫跪伏了殿前,恳求。
皇帝沉默的打量了他许,目光游离的在他卑微的身影上打量。
殿中蓦然寂静,显得不甚压抑,连呼吸都感觉困难。
公仪熙几乎是屏住呼吸等着他的回答。
片刻。
皇帝亦轻叹了口气,他突然起了身,来到公仪熙身边,弯腰将他拉了起来,望着他青白带有泪痕的脸。
默了片刻。
“熙儿,你是在为难父皇!”
平静的道了句,拉他手臂的手放了下来。
他走开了几步,后转过身来又望着他,欲言又止。
“……按律法处置,你说的倒是容易,人家有后盾,有人为他力保,你有吗?”
会有人给你做靠山去抗衡吗?
轻尔的几句,使公仪熙瞬间看清了现实,看清了皇室的无情冷漠。
几乎只一天,他就见证了人间冷暖,无情凉薄。
闻言,公仪熙颤抖的往后踉跄了步,仿佛被现实狠狠的当头一棒,而这一棒,他躲都未曾有丝毫机会,实实在在的被迫接下了。
他瞳仁微张,有诧异,有绝望,有不敢信,亦有讥讽,各种五味杂陈全都涌了他心口,几乎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愣怔半晌。
他低了头,给他父皇恭恭敬敬施了一礼,仿佛认命般的道。
“难为父皇了,儿臣知罪!”
就那样拱手低头施着礼,没有他父皇回应,他亦丝毫没有要收的意思。
皇帝最终沉叹了口气,无奈的挥了挥手。
“下去吧,你母后,朕会大葬!”
殿内寂凉。
须臾。
“谢父皇!”
公仪熙应的跟个机器人似的,亦透着凉。
施礼后,缓然亦是恭敬的退出了大殿。
或许他早就该明白知道结果的。
只是,他硬是劝自己抱有一丝希望。
当真,他父皇还是让他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