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房间门逐渐打开,洛尔往前迈步,踏进了自己曾经发誓永远不会靠近的地方。
芽芽依旧闲适地赖在床上,等到洛尔走到床前,也不见这小崽子有什么动作。
金发碧眼的小女孩神色复杂。
她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面前人即将死亡。
原本对芽芽的嫉妒也不由得转变成为了同情,洛尔没有那个能力改变事实。
来这里也不过出于最近对芽芽生出的那微弱的善意而告别。
情绪自然是轻松不起来的。
可是——
洛尔忽然觉得自己怕是想多了。
将死的某人此刻正惬意地窝在柔软的被褥中,肉嘟嘟的脸蛋上丝毫不见愁绪。
也许是流落在外太久,受的教育程度不高以至于没有理解?
洛尔只有这一个猜测。
这个想法一出现在脑海,对于芽芽的那最后一丝敌意也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确切的愧疚。
穿着难得朴素了一点的女孩扭扭捏捏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芽芽眯着眼睛,等了良久,还是没有等到洛尔的来意。
小崽子头顶冒出一个小问号,微微睁开一只眼,看向洛尔,疑惑:“你有什么事嘛?”
后者捏了捏裙角,声若蚊蝇:
“你……你怎么样?”
“我?我很好哟~”
芽芽愣了一瞬,大概没想到洛尔还有关心自己的一天。
但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回答起来小尾音都荡漾得不行。
洛尔:“……”
所以她是真的不懂是吗?
深吸一口气,洛尔看了芽芽一眼又一眼,最后在小家伙忍不住坐起来用奇怪眼神望着她的时候,终于开口:
“芽、芽芽,我救不了你。”
许是有了开始,洛尔的那一丝别扭逐渐消弭,说出的话也越来越顺畅:
“但我可以去求父亲,让他在献祭之前,为你重新取一个名字,冠以威克纳的姓氏并载入族谱。”
这样,也算留下了些什么。
在洛尔有限且绝对的认知中,被刻上威克纳家族的族谱,无疑是最光荣的事情。
若不是抱错的缘故,芽芽在出生的时候就有了这样的待遇,而非如今一拖再拖。
是的,原本打算为芽芽重新取名的威克纳夫妇在教皇新的命令下达之后,就瞬间将此事抛之脑后。
他们难过还来不及,哪里还有闲心操心一个弃子的归属呢?
洛尔昨晚偷听到父亲和母亲之间歇斯底里的争吵,得知这一件事之后,整个人都呆傻了。
她不知道,原来自己自以为温馨的家只不过是伪装,绅士的父亲,优雅的母亲,都是假的。
他们甚至不愿意为他们的亲生女儿做哪怕微不足道的事情!
只因为得到又飞快落空的权势。
那自己呢?
非亲非故,天赋不好的水系魔法师,凭威克纳家族那虚无缥缈的亲情,最后的归宿又是什么呢?
一夜之间,威克纳伯爵在洛尔心目中的形象迅速崩塌。
洛尔思考了许久,大有一晚上就成长的意思,或许是看见了自己和芽芽相似的未来,醒来就跑到了芽芽的卧房并说出那一段话。
虽然没有把握,但总得试试。
然而……
“不要!”
从她进门开始到现在都乐呵淡然到不行的芽芽一秒变脸。
小脸蛋上满是抗拒,一点都不带掩饰的。
洛尔:“……”
这么嫌弃?
芽芽似乎是没有看见洛尔脸上的凌乱,还嫌弃自己表达得不够严谨,连忙补充:
“芽芽就叫芽芽,不要姓威克纳!”
“好、好的。”
洛尔恍恍惚惚应下,芽芽这样避之不及的态度,让她也不禁思考——
真的有那么差吗?要不自己也祈求父亲将自己驱逐威克纳家族算了。
这个想法一出,洛尔立刻清醒。
“!!!”
她在想些什么?!
猛摇头,见芽芽再次倒入床铺,洛尔心知自己和她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
脚尖调转方向,默默离开,只是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低不可闻的声音传入了芽芽的耳朵:
“对不起。”
小崽子揉了揉自己的脸蛋,笑嘻嘻的模样,好像没有听见那一句道歉似的。
————
教皇麾下的大主教来得很快。
相比昨天赐下光明圣女一称号,今日为献祭捉拿芽芽的大主教还多了好几个。
足以证明教皇对此事的在意。
见状,心中还有些许侥幸的威克纳夫妻眼中彻底失去高光。
草草见过大主教们之后,就萎靡着将芽芽带到了他们面前。
没有一句不舍,只有脸上无尽的失望。
这是芽芽随着大主教们离开这座庄园时,在威克纳伯爵脸上见到的最后的神情。
伯爵夫人低着头,似乎十分伤心。
但在献祭命令下达之后,小家伙可没见过这个生理上的母亲。
芽芽倒是没有想到,最后为自己伤心的,除了莉亚,居然是一开始对她敌意浓重的洛尔。
————
献祭仪式潦草到有点敷衍。
仅仅是露天的一座高台,一座高木架上悬挂着一条粗绳。
这是这个国家常用的刑罚之一——绞刑。
这条沾满了生灵的麻绳,在今日迎来了有史最年轻的献祭者。
短手短脚的芽芽哼哧哼哧爬上高台,懵懂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前来观刑人的神情。
不忍、恐惧、期待、安心……
各种情绪皆有之,芽芽只觉得胸口有点闷。
身体中,在见到那条绞绳之后就逐渐奔涌的光明系魔力存在感更足了。
“时间到,上刑架!”
身着白袍的教皇站在最高处,神情肃穆,满眼怜悯。
可下达行刑的命令丝毫不慢。
三头身的芽芽站在原处,矮矮的一小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靠近自己的行刑人员。
在对方粗壮的手臂伸过来,即将触碰到并将小家伙拎起来之际,芽芽忽然勾起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
在这样的场景之下,显得诡异瘆人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