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三金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小先生说笑了,这些只是我身上的病气,它们只是让我十分痛苦而已。”
“那你的手……”对方那手指扭曲到一起的样子,让我印象十分深刻。
“那是风湿,特别严重的风湿,一开始只是关节粗大畸形,时间久了,手指就会扭曲。”牛三金的声音相当平淡,就像在说着与他毫不相关的事情一般。
原来那是风湿,我之前见过的风湿,顶多也就是关节变粗,这样严重到扭曲的,是真的没见过。
“那你究竟是被什么执念和怨气困扰的?是被别人害死的?”我想起之前看到牛三金,他半个胸口都是塌陷的,也许这就是他的执念所在。
“不是,我这辈子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倒是寿终正寝的。”牛三金继续在引魂灯上烤着手说道。
“那你是因为什么?为什么来找我?”
此时,牛三金的双手也已经恢复正常,不再像之前那样扭曲肿胀,他伸手从身后掏了掏,摸出了一根旱烟袋,点燃之后,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小先生,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
“讲讲呗。”我我心中突然有所明悟,牛三金想要讲的故事,就是他的执念所在,也是他被困在人间无法转世投胎的原因。
“我的命苦啊,从我记事开始,我的身体就成了这个样子,半边胸膛是塌的,少了半个肺,干活连女人都不如,一辈子都在下苦力,也只是辛苦的活着……”
牛三金吧嗒着旱烟,低声诉说起他的人生,讲他从小如何被别人嘲笑歧视,被同村的同龄人看不起,夏天热的不得了,也不敢脱了衣服去河里洗澡。
只有等到夜里没有人的时候,他才敢偷偷的跑去河里洗个澡,可是连简单的狗刨都学不会。
因为人想要在水里浮起来,肺是很关键的,他胸口塌陷了一半,比别人少了半个肺,想要浮起来更难,体力也明显跟不上。
牛三金讲的很平淡,讲了他人生的点点滴滴,还包括历史变迁对他的人生影响,却唯独没有讲他为什么会半个胸膛塌陷。
这让我以为他可能是先天畸形的原因,也就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听着他的讲述。
身体上的残疾,对牛三金的人生影响真的很大。
这样的畸形残疾,不止让他身体变得比正常人差了很多,还让他十分自卑和痛苦。
他的人生几乎是在沉默寡言中度过的,也许今天晚上他讲述自己人生的这些话,比他一辈子加起来说的话都要多。
因为这样的残疾,他从小比其他人要弱很多,不止受人欺负,也让他彻底失去了结婚生子的希望。
一个生活在农村的残疾人,人生在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有惊喜。
回顾自己的一生,牛三金觉得,他最快乐的时光是当年搞集体公社,哪怕他工分拿的少,还不如有些女社员拿的工分多。
可当时有集体食堂,一开始的两年,他是可以吃饱的,更不需要自己去动手做饭。
等到后来包产到户,对别人来说是好事,可对他这个半残疾来说,却是灾难。
他的一生都在辛苦挣扎着生活,所以才会得了严重的风湿病。
等到他老了,国家进入新时代,村里给他定了五保户,他也很欣慰,可那个时候他已经被病痛所困扰,没有任何的快乐可言,只是苟延残喘的活着。
“小先生,你说,我的命苦不苦?”
听过他的凄惨一生,我除了点头表示同意,还能说什么?
“那你说,如果我没有这样残疾,人生会不会好一点?总不至于过那么苦,那么凄惨。”
眼前这老头,细看起来,其实长得并不算丑,如果身体没有残疾,娶妻生子应该是有很大可能的,那他的人生就会全盘改写。
我再次点了点头:“如果是那样,你的人生肯定会好上很多。”
原本表情平静的牛三金,在听到我的回答后,面容一下子变得扭曲痛苦起来。
下一刻,他的面容开始在垂暮老人和新生婴儿之间来回切换,声音也变得痛苦无比。
“那你说,害我变成这样的人,该不该……该不该……该不该恨?”
牛三金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也跟着面容,在苍老和稚童之间来回切换,让我有些脊背发凉的感觉。
我心里明白,他的痛苦和仇恨并不是冲我来的,是冲着当年害他那人去的,倒是没有太过惊慌。
说实话,听他讲了那么久的人生经历,我都有些代入了他的情绪,对害他那人也十分痛恨。
在我看来,这样毁了人的一生,岂止是该不该恨,而是该不该死。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害了人一生,该死。”
牛三金却突然慌了,摇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不来接我。”
我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忍不住开口问道:“到底是谁害你变成这样的?”
“是我妈,是我妈啊!”牛三金此刻明显痛苦无比,整张脸都是扭曲的。
我整个人都麻了:怎么会这样?都说虎毒不食子,哪有做母亲的会把孩子害成这样?
这样弄塌胸膛,就是冲着杀人去的。这是孩子的母亲吗?这明明就是仇人。
此时的牛三金已经说不出话来,不停变幻的脸上,满是泪水,苍老的哭声和婴儿的啼哭交替发出。
之前我听到他这样哭泣,只觉得瘆得慌,如今知道原因后,只觉得心酸无比,让人感觉无比的凄凉。
我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牛三金苍老的手,想要抚慰他。
我的手刚碰到牛三金的手,一段画面立刻进入了我的脑海当中。
一个昏暗低矮的土坯房里,一个大肚子的孕妇躺在床上,独自生下了一个婴儿。
孕妇面黄肌瘦,生下的孩子也是又瘦又小,连啼哭的声音都不怎么响亮。
孕妇躺在床上喘息了很久之后,她慢慢的从床上爬了起来,从箱子里翻出一件破衣服,小心翼翼的将婴儿包了起来。
抱着孩子,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而下,滴落破旧的衣服上,还有孩子尚未睁开眼睛的小脸上。
也许是感受到了妈妈的泪水,原本已经停止哭泣的婴儿,再次哭了起来。
产妇见到孩子哭泣,赶忙止住泪水,撩开衣襟准备奶一奶孩子,可是营养不良的她,干瘪的身体里根本没有什么奶水。
婴儿吮吸了好一阵,都没有吃到奶水,再次咧开嘴大哭起来。
女人看着哭泣不止的孩子,又看了看低矮破旧的土坯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抱着怀里的小孩亲了亲,随后起身,把孩子放在了门口的角落里,费力搬起了门后那一块几十斤的土坯转,压在了婴儿的胸口上。
重物压在胸口上,婴儿立刻凄厉的啼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