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回到掖庭之后倒头睡在被子里,低声抽泣着。
“婉儿,你怎么了”郑氏拍了拍她的背,拉开被子就看见她红肿的眼睛,还挂着泪水。
郑氏温柔地替她擦了眼泪,抱在怀里柔声问“怎么了?夫子批评你了?”
“不是”浓重的鼻音显得有些可爱又觉得可怜,婉儿接着说“为什么掖庭的人就要低人一等,我明明没有招惹他们,他们为什么厌恶我”
说到这里又控制不住眼泪了,她一边说一边擦眼泪。
“是他们的错,婉儿没错,别哭了,婉儿在阿娘心里是最听话最乖的孩子,阿娘喜欢你就行,管别人说什么”她搂着婉儿,温柔地哄。
婉儿就这样在学堂里学习,早上帮郑氏干活,中午去文学馆,她学习很是刻苦,抓着问题就问,有时候把夫子问得哑口无言,学堂里的部分同学也似乎明白了她为什么能来文学馆。
她的天赋不来文学馆的确是浪费。可有些同学却更加厌恶她,一方面是因为她是掖庭出来的,二是因为他们输给一个掖庭的宫女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所以处处刁难婉儿,婉儿的课后作业经常不见,课本总是被墨汁涂鸦。
婉儿不想惹麻烦,能避就避,直到这天。
婉儿照常去学堂,夫子还没有来,她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他们的议论声。
“你们知道吗?她祖父是上官仪,那个意图谋反的乱臣贼子,啧啧啧,真是令人不齿”
“你别胡说”有人反驳道,他虽然不喜欢婉儿,却也不喜欢这样空口白牙的诬陷。
“我怎么胡说了,她就是裴大人送进来的,裴大人是上官仪的学生,念及旧情所以把她送来读书”先前说话的人大声反驳。
接着就有人嘲讽道“可惜了没把她赐死,留着也是丢人现眼”
婉儿只觉得天旋地转,不可置信。
上官仪,那个被处死的宰相上官仪,居然是自己的祖父,怎么会。
夫子脸色铁青,拍了拍婉儿的肩膀说“别在意他们说的,上官大人高风亮节,不是乱臣贼子,他值得敬佩”
婉儿没想到夫子在自己身后,转身不知道该说什么,夫子抬脚就进去了,呵斥道“我向来教你们要尊师重道、爱护同学,你们就是这样爱护的?在别人背后惘论是非,罚抄《论语》十遍,看看圣人之语”
“是”那几个学生不情不愿地应下。
婉儿没有再进去了,她跑到了书馆里,每当她心情不好都会去书馆找书,书能给她安慰。
“哎呦”她不小心冲撞到了一个老太监,老太监踉跄两步。
“对不起对不起,婢子不是故意的”婉儿忙扶稳他,止不住地道歉。
老太监打量了她一眼,这丫头看起来才六岁,应是文学馆的学子服,眼眶有些红,还喘着粗气。
“你是这里的学子吧”
“是,不小心冲撞了您,请恕罪”
“无事无事”老太监摆摆手,又说“这个时辰李夫子在授课吧,你怎么在这里”
“我”婉儿不想说刚才的事,却又不会撒谎,顿时卡在那儿。
老太监没等她说出个所以然就笑了,他的眉毛白了,脸上皱纹密布,笑起来松弛的皮肉皱在一起,却不吓人,反而有几分慈祥。
“你想看什么书,我帮你找”
“我还没想好”
“那我给你拿一本《南华经》吧,很是有趣”老太监说着就踮脚取下一卷书。
婉儿双手接过,展开来看,看了一会儿觉得豁然开朗,果然,老太监是看出了她心情不好,所以给她看这个书,蕴含哲理,她仔细一想就能看开许多。
郑氏洗了衣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屋子,看见婉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也没打扰她,轻手轻脚地帮她收拾书籍。
忽然看到她的课本上的名字,上官婉儿,她心里一紧,婉儿知道了。
尽管她动作很轻,可婉儿一向睡眠浅,缓缓地睁开了眼,睁开眼看见的就是郑氏拿着她的书,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刚添上去的名字。
“阿娘”她出声喊道。
“是裴大人告诉你的?”郑氏面朝她,忽然问道。
这更证实了婉儿的想法,她真的是上官仪的孙女。
她摇了摇头“不是,是我自己知道的”
她没说文学馆同学们的话,因为她不想让阿娘伤心,不想让她知道原来那么多人暗自唾弃她们。
“你为什么要写在课本上,你可知道你这样做会遭人排挤,说不定还会引起天后注意,引来杀身之祸”郑氏难得的有些生气,因为生气脸有些涨红。
婉儿迎着郑氏微怒的目光,一字一句说“我生来是上官家的人,有何畏惧,如果生不能认祖归宗,倒不如死来得痛快”
郑氏看着她的女儿,张了张嘴却不能说出话来,兴许婉儿说得对,是她太在乎婉儿的生死了。
这天过后郑氏再没有阻止她称自己为上官婉儿。
而婉儿在此后每天都会去书馆,老太监知道她每天都来,所以都会等着她,给她推荐不同的书。
婉儿觉得这老公公一定不是普通的公公,他博览群书,总是能迅速找到婉儿想看的书。
时间久了婉儿和他日渐熟络,他会帮婉儿答疑解惑,有时候说得比李夫子还通透。
时间过得很快,婉儿转眼间就十三岁了,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她长得白净秀丽,通身的书卷气,若不是这是官奴衣服,一点也看不出她是个宫女。
她谈吐间都有一股韵味,举手投足不像掖庭的宫女,比之千金小姐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郑氏把她教得很好,精通琴棋书画,对文章政治也颇有见解,只是她的脾气比小时候更执拗了,裴炎还说她日后可不能随着自己的脾气做事,否则定要吃亏。
婉儿只是听着,没放在心上,因为她从未吃过什么亏,她凭借自己的才华令夫子同窗刮目相看,小小年纪就在内宫有了才女之名。
郑氏每天都担惊受怕的,婉儿越是出众,她越是担忧武后痛下杀手。
这些年来武后权势更甚,陛下风眩日渐严重,经常头疼得不能处理政务,所以大多事务交由她处理了,而前太子李弘离奇病逝众说纷纭,很多人说是武后下毒害死的,郑氏只觉得后背冷汗淋漓,她连亲生儿子都能下手,又怎么容得下政敌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