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李贤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静静地站着,忽然说道“今晚月色不错,好久没听你吟诗了,做一首诗可好”
婉儿站在他旁边,他近来心情不好,因为禁足的原因,闲得没事做,也没有再注释了,经常就是一个人闲坐。
她看了看天边,夜色如墨,唯有天际月亮有一些微弱的光,并不是他所说的月色不错,微风拂面海棠花香淡淡的,十分怡人。
婉儿走到海棠花旁,片刻就吟诵出一首诗。
李贤终于不再看着天,他走到亭子里坐下,笑道“光有诗怎么够,来人,拿两壶好酒来!”
他笑得豪气,和他平日温和的性格全然不同,不一会儿内侍就端了酒上来,他拿过一壶酒递给婉儿“来”
“殿下,我不会喝酒”婉儿从小到大都不曾喝酒,在掖庭的时候没有酒喝,到了紫宸殿因为事务繁忙,她对酒没有兴趣,也担心喝酒误事,她只知道旁人说一醉解千愁却没有尝试过。
“试试吧,醇馥幽郁,让人回味无穷”他说着自己提起一壶酒仰头饮下一口酒。
“不错,难得有如此机会,人生若是不大醉一场,岂不是白来一回”他自言自语地说话,婉儿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回应两句,却一直没动面前的酒。
李贤拿着酒壶瘫倒在软垫上,忽然自嘲地笑“我到底是哪里让阿娘不满意,她要如此针对我,丝毫不顾母子之情,早知如此她又何必生我”说到最后愤恨地将酒壶扔出,哐当砸到地上,四分五裂。
他终于喝醉了,醒时不敢抱怨,只有醉了才敢说两句。
婉儿看着他,他为何现在还不明白,不是因为他不好,而是他太好了,好到让天后忌惮。
“殿下,你喝醉了,慎言”婉儿看了看周围,就担心有天后的眼线,到时候添油加醋说太子不满天后,怒砸酒壶。
李贤惺忪的双眼注视着她,站起来走到她身前和她对坐,低声问“你到底是帮她还是帮我?”
李贤有些不解,她将他的事事无巨细报告给天后,自然是忠于天后的,但是她三番两次提醒他又是为何。
婉儿咬着唇,没有说话,她自己也不知道。
而李贤也等不到她的回答了,他好累,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婉儿身上。
“殿下”婉儿惊呼一声,想站起来,却发现李贤一点意识也没有,于是又坐了回去,就这样看着他的睡颜。
他睡着了,眉头紧皱,想必梦里也不安稳。
婉儿轻轻地抚上他的眉头,将他的眉头舒展开来。
“阿娘,你为何这么对我”李贤忽然抓住婉儿的手,急促地质问。
“殿下,你就是太在乎这些了”婉儿摇了摇头,他重感情,就算天后处处针对他,他也没有反击,这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李贤闭门思过四个月后。
这几个月里婉儿和以前一样伴读,李贤心情不好她就静静地陪在一旁,不会安慰却会引经据典告诉他皇家没有那么多亲情,有的只是无休止的争斗。
这天太平和李显李旦同时来了东宫,他们兄妹四人关系很好,时常同进同出。
李贤稍稍看开了些,正在写策论,听闻他们来了忙放下手里的笔,叫上婉儿一起去凉亭。
“婉儿”太平大老远地朝她招手,一点也不顾及身份差异。
婉儿朝她笑,却没答话,离这么远要回答她恐怕只能和她一样大喊。
太平穿了一身淡黄色襦裙,看着更加娇俏。
她快步上去挽着婉儿的手臂,婉儿觉得失礼想缩回手,李贤已看出了她的想法“这也没外人,随意吧”,婉儿只好任她挽着。
“六哥这几个月可还好”李旦担忧地看着李贤。
太子被赐《少阳政范》和《孝子传》,宫中人人皆知,人们对太子有诸多讨论,皆是不利的。
而太子几个月闭门思过也让大家看清了天后厌弃太子,太子的位置怕是不长久了。
“放心吧,我没事”李贤轻笑,但是他却压不住嘴角的一抹苦涩。
婉儿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很是难受,这几个月里李贤吃不安稳,睡不安稳,一听天后派人来了就担心自己要被废了,惶恐不安。
婉儿这才深刻地体会到皇家无亲情。
她更加思念郑氏,相对于李贤,婉儿觉得自己很幸福,虽然只有阿娘,但是郑氏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好。
李贤表面风光,实则苦闷,陛下虽喜欢他,但是陛下已经掌不了大权了,婉儿有预感,李贤终有一天会被废,只因天后不喜。
“太平的生辰马上就到了,阿耶特地让我来告知你,到时候一定要出席”李旦笑道。
李贤不知心里是悲是喜,几个月了,天后一直没发话,最后还是陛下借太平生辰的机会解了他的禁足。
兄妹四人聊了半天,婉儿在一旁伺候着,傍晚回了紫宸殿,将李旦的话告诉了武后。
武后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知道了。
婉儿看不出武后对李贤是否有母子之情,但是她明白,任何人都比不上权利在她心里的地位。
之前武后说婉儿和她一样,渴望权力,这一点婉儿不否认,但是她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变成武后那样的人,孤寂而冷漠。
一个月后太平十三岁生辰到了,陛下摆了家宴庆贺,除却几个大臣就是皇室中人。
婉儿跟随武后出席,立在一旁时而替武后夹菜。
李治身体不好,看着有些消瘦,但是一双眼睛却是凌厉,他时不时看一两眼婉儿,婉儿皆是颔首不敢与他对视。
她知道李治为何看她,因为好奇,武后居然把仇人留在身边。同时也想看看上官仪的孙女究竟是什么样的。
歌舞过后武后也察觉到了婉儿的不自在,好在韦团儿也在这里,倒是不缺人伺候,于是低声对婉儿说“你先下去吧”
“是”婉儿朝众人行礼,踱步出去了。
李显看着她匆匆出去,不明所以,没过多久就起身跟了出来。
婉儿独自一人走在太液池旁,寒冬季节,太液池已经结冰了,里面模模糊糊可以看见冰封的鱼。
她不禁觉得她和太液池里的鱼同命相连,他们被困住了,鱼困在了广阔的太液池中,她困在了巍峨的大明宫里。
“你看什么呢?”一道疑惑的声音响起。
婉儿正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中,被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才回身行礼“见过英王殿下”
“往后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不用行礼”李显冲她笑,很是随和。
他看着有点呆,却很纯粹。
如果他的父母恩爱、兄友弟恭,那他一定会幸福快乐一生,可惜武后容不下李贤,李贤之后就是他。
婉儿觉得他有些可怜,他从未想过这些,但是这些事情已经向他逼近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李显疑惑地看着她,她有些出神。
“婉儿身份卑微,不敢僭越”婉儿往后退了一步,和他保持距离。
李显摇了摇头“你不卑微,你是丞相之后,才华横溢,倒是我,自愧不如”
他说着就垂下头,一副沮丧样。
婉儿也不说话了,人人都说她是宰相之后,可她除了身体里的血脉,和别人又有什么不同,她只是掖庭出来的奴婢而已。
李显见她不说话,又抬眸看她,努力找话题“我记得你比太平大一岁,却不知道你的生辰,你说说,往后我可以陪你一起过”
婉儿心下震惊,猛地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很纯粹,直勾勾的看着她,一点开玩笑的样子都没有。
“你们怎么跑这里来了”太平打断了婉儿和李显的对话,笑着从后面跑出来,她身后还跟着李贤和李旦,和她相反,他们在后面慢步走来。
婉儿松了一口气,她不想说,但是又怕拂了李显的面子,又担心刚才的话李贤是否听到了。
李贤的表情没有任何异常,他温和地笑,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