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太平所料,武皇让武承嗣、武三思参与祭祀却没有其他动作,一切如旧。
只是李旦本来已经振作不少了,甚至还接见了尚方监裴匪躬、内常侍范云仙,想要拉拢朝臣,培植势力。
可没想到这件事很快就传入了武皇的耳中,她先杀了两位大臣,接着勒令李旦不得接见公卿大臣。
这件事给他的打击不小,本来以为自己努力了就能改变现状,他想争取,想改变的,可没想到现实狠狠的给了他一耳光,让他再次陷入迷茫。
如今天下尽在武皇手中,他怎么斗得过她,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让他喘不过气,他见到了他敬爱的母皇逼死李贤、废黜李显、血洗宗室,这一切都不是他说承受就能承受的,他虽一直强装坚韧可也是人,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接受的。
李旦还记得上一次太平跟他说的话,所以这一次他没有喝酒,而是难得地提笔练字,以前的他最喜欢书法,对书法颇有研究,但是他握着笔却怎么都握不稳,手不停地抖,本来是想修身养性,可如今却更加烦躁,他暴怒地将笔扔了,腾地站起来,嘭地一声桌子被掀倒在地,墨汁洒了一地。
他为什么这么废物,连最简单的字都写不好,他还能做什么?身为皇嗣却如蝼蚁一般活着,每日胆战心惊,有多少人在背后耻笑他无能懦弱!
“殿下”宫人被嘈杂的声响引来,颤颤巍巍地行礼,想进去收拾残局。
“滚!”李旦猛然喝道,双目赤红,一脚踢在倒地的案桌上。
宫人吓得一抖,不敢再说话,慌慌张张地下去。
退到门口就碰到了一个人,吓得她差点尖叫。
“姐姐怎么来了?”宫人看着身后端着托盘的韦团儿,心有余悸。
韦团儿也很诧异地看着她“这是怎么了?”
宫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叹了口气“看姐姐的样子是要去看殿下吧,姐姐现在还是别进去为好,殿下也不知怎么了,正大发雷霆呢”
韦团儿的手紧了紧,在她的印象里李旦一直是很开朗温和的人,他忽然大发雷霆定然是遇到什么事了?那她更得进去开导开导。
“你先下去吧,我自有分寸”她不再理会宫人的劝阻,径直进去了。
刚到门口就听见李旦歇斯底里的声音“不是让你们滚吗?”
“陛下说殿下最近身体欠安,特意让婢子送参汤来”韦团儿走进来,把东西放下,她看见李旦脸上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下一刻李旦就用手抹去了,可就那么一瞬间灼伤了她的心。
李旦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厌恶,走上前去一把端起碗一饮而尽,哐当将碗放下“你走吧”
韦团儿没说话,蹲下去把桌子扶起来,继续收拾残局。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看笑话吗?”李旦冷笑,除了婉儿,他不想看到任何与陛下有关的人。
韦团儿痛心地抬头,看笑话?他觉得她会耻笑他吗?在他心里她就是这样的人?
“殿下就这样看我?”她心里想的话脱口而出,说出这句话又觉得后悔,她和李旦并没有什么接触,他为什么不能这么看她。
事实上李旦真的笑了起来“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与我无关,我如何看待你也不重要”
“不,很重要,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只在乎殿下的看法”韦团儿忽然站起来,看着李旦的眼睛,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毫无顾忌看着李旦,她看得呆住了,目光柔情似水。
李旦被她突如其来的柔情惊到了,这么赤裸裸的目光,他再不懂就真的是傻了。
李旦转头不看她,冷声道“我对你没有任何看法,你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宫人”
“普通的宫人?”韦团儿似是在自言自语,她念了两次才不可置信地说“可当初我不小心打翻了茶盏你替我求情了,还温柔地对我笑”
那天她带病伺候武皇,上茶的时候手抖不小心打翻了茶盏,武皇冷了脸本来要教训她,她跪下来听到的不是武皇的斥责,而是李旦温润的声音,他替她求情,最后她抬头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李旦明朗的笑容,那时候的他还是豁达直爽的,笑起来没有一丝杂质,就是那个笑容让她永远也忘不了。
李旦显然不记得了,他愣了一下却想不起来“我早已不记得,是你想太多了”
他以前脾气很好,举手之劳的事倒是没少做,可能他真的为她求情了,但是他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怎么会?殿下,你是因为怨恨陛下所以才这样说的吧”韦团儿激动地站起来拉着李旦的衣袖,只要他说是,就算让她立刻背叛陛下也毫不犹豫。
李旦甩开她的手,皱着眉头往后退了两步,冷笑“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是谁,一个卑贱的奴婢也敢妄自揣测我心中所想,滚出去!”
韦团儿听着他如此决绝地话,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殿下,婢子是自以为是,可对您是真心实意的”
李旦却是丝毫不在意她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拉着她的手将她拽起来,恶狠狠道“我让你滚,从今以后再不许踏进东宫半步”
他现在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在他面前提起武皇,她以为是懂他,只不过是她自作聪明。
韦团儿一个踉跄跪在阶梯上,膝盖火辣辣的疼,她抬起雾蒙蒙的眸子,看着紧闭的房门,眼泪不停地落下,是因为受了羞辱,也因为李旦毫不在意她的真心。
婉儿批完了奏章,抱着奏章去正殿给武皇过目,忽然一个人冲出来撞在她身上,婉儿被撞得退后两步扶住了檐柱才稳住身形。
婉儿正要训斥就看见韦团儿双眼通红,还有些肿胀,显然是哭过了。
“何事如此毛手毛脚,这里可是紫宸殿,今日是你运气好,撞上了我,而不是陛下,无论发生了什么,切记不可慌乱”婉儿蹲下身捡奏章,忍不住说道两句,这些话看似是训斥她,实则是想告诉她,在这宫里生存最重要的是冷静。
韦团儿没有答话,蹲下来替她捡,婉儿抬头看她一眼,见她眼角有一滴泪水,叹了口气抬手替她拭去。
“婉儿姐姐”韦团儿忽然就忍不住情绪了,抱着婉儿哭起来。
“好了,别哭了,大庭广众之下让人看笑话,一会儿陛下听见了少不了说你嘈杂”婉儿将她拉起来,温柔地替她把眼泪擦干净,韦团儿这才发现不远处的侍卫和宫人都悄悄地看她。
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立即止住了哭,哽咽道“我先回去了”
说完逃也似的跑了。
婉儿虽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还是第一次见韦团儿这样,少不了有几分心疼。
给武皇送了奏章之后就去看韦团儿,但是韦团儿房门紧闭,任婉儿怎么敲门她只是哭,就是不开门。
这倒是有些像李贤刚走的时候,婉儿每日以泪洗面的情形。
婉儿怕她情绪激动,也不敢多问,只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了几句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就离开了。
刚到紫宸殿就见武皇正在和诸位大人商讨政事,没武皇的命令她也不敢随意进去,只好在外等候,直到诸位大人出来。
“舅舅!”婉儿惊喜地看着眼前的人,就差冲上去了。
她一人在京城,无人照拂,如今见了亲人怎么能不高兴。
郑修远和各位同僚告别,留了下来,好好地打量婉儿一番,笑道“不错,比上一次见你好多了”
上一次是婉儿得知李贤死讯,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去了郑家,身形消瘦,黯淡无光。
现在想起那时候还是会心痛,原来有些伤是时间也不能治愈的。
婉儿掩盖住眼里的伤怀,问道“阿娘可还好”
“姐姐一切都好,就是时常念叨你,想你侍奉天子身侧,凡事皆要小心翼翼,又无人替你分担,无人照拂一二,每每说到此处姐姐都忍不住落泪”郑修远说着也怜惜地看着婉儿,这个小姑娘自十三岁起就在刀口上讨生活,伴君如伴虎,她受的苦一点也不比旁人少。
婉儿垂眸没说话,好半天才道“舅舅许久没进京了,我这就去求一个恩典,陪舅舅出去逛逛”
“别耗神了”郑修远叫住她“你作为近臣事务繁忙,这京城我也算熟悉,你且好好做事,别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