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见李旦了,这些日子他虽然不再那么颓废,却也因为之前私联朝臣而深居简出。
这天太平和婉儿约好了去看望李旦,正好遇上李旦在教李隆基练字,李旦的字行云流水又独具风骨,他静下心来写的字也是让人瞻望的帖子。
“你们怎么来了”李旦看见她们二人从远处走来,放下笔笑道。
太平和婉儿在凉亭落座,这凉亭婉儿无比熟悉,李贤闭门思过的时候,太平他们来找他就是在这里,音容笑貌言犹在耳,仔细想想居然这么久了,又是一年深秋,时间过得可真快。
秋风卷起残叶绕着圈飞舞,李隆基练字的宣纸也被吹落在地,婉儿上前捡起来给他。
“婉儿姑姑,姑姑”李隆基拿着宣纸朝她们颔首。
他又长高了,今天还安静了不少。
太平侧头看着远处的残叶,自言自语似的“看看,那像不像我们”
他们?是啊,都失去了生命的活力,如残叶随风飘摇,身不由己。
太平站起来走到凉亭外抬手抓住一片残叶,枯燥得扎手,她用力握紧拳头,再展开,残渣顺着手掌落在地上,而她柔嫩的手掌被磨得有些泛红,她笑了起来,回头道“这才是他们的归宿,不在风中,而在土里,涅盘而生。终有一天,这里还会绿草如茵”
她的眼眸深邃,一眼看不到尽头,又仿佛一眼就看到了尽头。
李隆基懵懂地看着太平,他一个字也听不懂,姑姑为什么要把残叶揉碎他也看不懂。
李旦拍了拍李隆基的肩膀,说道“你先回去吧”
“是”李隆基疑惑地离开,他为什么觉得阿耶和姑姑他们不高兴啊。
婉儿低着头,她懂太平的意思,涅盘重生,她要大权,她要新生。
李旦坐着端起茶杯慢慢地喝着,一口一口品尝着其中的味道,初觉苦涩,后又甘甜,回味无穷。
太平重新坐下,看他们二人各做各的,沉默不语,她轻笑道“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
“太平”李旦认真地看着她,他今天才算意识到了太平的变化,他之前还以为她只是为了报仇,除掉了丘神积和周兴,可太平今天这番话和以前的她截然相反,她是真的变了,彻底变了。
太平听着李旦唤她,抬眸迎上李旦的眼神“怎么了”
“母皇能有今天是因为她狠得下心,你和她不同”他有些担忧地看着太平,他怕了,他怕太平变成和武皇一样的人,她不应该如此。
太平浅笑,一脸天真地问“何以见得”
“因为我了解你”李旦笃定地说。
了解?太平在心里嗤笑,有人了解她吗,她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了,别人还怎么了解。
婉儿见他们之间气氛不对,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别说这些了,今天我们是来找你聊聊天放松一下的,以前东宫池塘中有许多鱼,如今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了,可有兴趣去看看”
“走吧,我以前可喜欢喂鱼了,我还会钓鱼呢,还是你教我的”太平看着李旦笑颜招展,和刚才那个沉郁的太平判若两人。
李旦勉强笑笑“对啊,我最喜欢干这些不务正业的事了”
他们去到东宫的池塘,里面居然还有鱼,虽然没有之前的多,却也够他们玩了。
婉儿离开之时李旦找了个机会跟她单独说话,他一脸担忧地说“我现在在东宫深居简出,很多事情不能做,你好好看着太平,不要让她轻举妄动”
“放心吧,我知道”婉儿应下,薛绍的死带给太平的打击太大了,她完全变了一个人,要想改变几乎是不可能了,她只能守着。
这些日子武皇居然喜欢上了歌曲,一有空就让乐师舞姬在殿中表演。
韦团儿站在一旁听着宫乐看着舞蹈,觉得无趣极了,她侧头看了一眼婉儿,朝她使眼色,婉儿会意,暗自出了宫殿。
不一会儿韦团儿也出来了,她坐在台阶上喃喃道“陛下怎么突然喜欢上这些了,跳来跳去,有什么好看的”
婉儿轻轻敲了敲她的头“又口无遮拦,要让陛下听见了定要罚你板子”
“实话实说嘛”
“这叫风雅韵事,看舞蹈听音乐也是一种享受”婉儿撑着头陪她坐在台阶上,风雅韵事,她虽然也不感兴趣,可历代帝王贵族,就连许多文人都喜欢这些。
韦团儿忽然兴奋地看着婉儿“对了,你之前不是去东宫钓鱼了吗,我长这么大还没钓过鱼,要不,你带我去玩玩”
上一次她从东宫回来韦团儿就追问她,还说她年少入宫,宫外的事早就淡忘了,所以对钓鱼这种稀罕事很感兴趣。
婉儿摇了摇头“东宫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能私自去钓鱼呢,要让陛下知道了又是一顿板子”
韦团儿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她就知道,婉儿从心里看不起她,凭什么她能去东宫钓鱼,她就不配去了,还不是仗着李旦喜欢,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功夫,李旦居然独独对她与众不同。
很快又到了腊月底,太平今年要回家陪孩子们,就和婉儿一同出宫了,李旦看着宴席上热热闹闹的,却觉得空无一人,都走了,只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六哥走了,七哥走了,太平和婉儿也走了。
他忽然觉得无比落寞,这时一个年轻的官员走过来敬酒,李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忽然觉得心里的孤寂淡了几分,于是他又拿起酒壶倒满了酒,一口饮下,一杯又一杯,很快酒壶里的酒就没了,他叫人重新上了一壶,又喝了起来。
宫宴结束,宫人扶着他往东宫走,他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似乎是醉了,走了两步就看不清路了。
冷风吹在身上,脑子还是发懵,他甩了甩头,他这么不胜酒力吗,他退位后的那几个月可以说是以酒度日,不应该这么昏沉啊。
“殿下”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扶住了快要倒下的李旦。
李旦晕乎乎地转头看她,她手里提着一盏羊角宫灯,但是被雪掩盖了些光芒,有些昏暗了,而他又喝得太醉,看不清楚那个宫人的脸。
他回想了一下,对,刚才回来的时候,有一个宫人送他回来的。
“松开,我自己,可以走”李旦话都说不清楚了,嘟囔着要她松开。
可才刚刚松开他就身形不稳作势要倒下,宫人急忙扔了宫灯扶住他,可他到底是一个男子,又喝醉了,沉沉地倒在地上,还压住了她的衣摆。
“殿下”韦团儿叫了他几声,见他没有反应,用力将衣摆扯出来,这才听见李旦恍恍惚惚应了一声。
“不能在这里睡”韦团儿艰难地把李旦扶起来,换了个方向走,那边是荒废的宫殿,是先帝妃子的寝宫,如今武后是皇帝,那里自然没人住了。
李旦微微抬眼看了一眼却是一片漆黑,没了宫灯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跟着韦团儿的脚步往前走。
昏暗的道路上,寒风呼啸,两个隐隐约约的人影往宫殿深处走去,很快就隐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