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斯预料到了侯枭会是这样的反应,但他俨然做好了赴死的决心,直言:
“卡洛斯,现如今你已经知道了你真正的身份,你自己不介意,但侯姝呢?她真的能接受这样的你吗?”
侯枭的脚步虽有停顿,但短暂的停滞后很快就恢复了原有的从容沉稳。
他没有再回头观望一眼,回应罗伊斯的是一道极沉的关门声。
*
深夜,繁星满天。
奢华的庄园里。
在暧-昧不清的灯光下,一道颀长孤冷的身影投映在了幽静长廊的墙壁上。
午夜的风吹开了走廊上的窗帘,白色的蕾纱随着玻璃窗发出的“吱吖”声不断飘荡飞舞着。
侯枭最终停驻在了主卧门口,看着眼前这扇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象牙白门板,却迟迟没有推门而入的勇气。
从帝国监狱离开以后,他并没有直接回到宅邸,而是去了一趟神殿。
他在圣堂外面徘徊了许久,又前往了他与侯姝缔结下了永恒誓约的礼堂,最后在那处教堂里的长椅上静坐到了深夜才折返回来。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着恶魔的血脉,可是……
呵……
上天真是给他开了个不小的玩笑。
最后的纯血王族……
为什么偏偏会是他……?
足足在主卧门口伫留了十几分钟,侯枭最终还是没有拉下门把手、推开房门。
他那妖邪的容颜大半沉浸在阴影中,脸上的神情有些不真切,无法被轻易勘透。
然而,就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刹,身后那扇门板突然发出了微弱的响动。
颀长的身影微不可察的一滞,现在想要离开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就这样,卧室的门在还不到两秒钟的时间里被完全打开。
一道身着淡粉色睡袍的纤娆倩影出现在了门口。
侯姝松开了门板内侧的把手,不紧不慢地将纤细的双臂环抱在了胸前,半晌儿没说话,就这样直白且无物地盯着他。
她没有出声,侯枭也没有主动开口,他们之间的空气似乎都不再流动了。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侯枭的脸,将他难以读懂的神情收入眸底,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似乎有什么心事。
蝶翼般的长睫轻轻扇动了两下后,她主动上前了半步,牵起了他的手腕。
“你打算在门口站多久?还有,如果刚刚我没看错的话,你不会是打算离开吧?”
在侯姝抓起侯枭手腕还不到半秒的时间里,她的手指就被他反握住了,牢牢地攥在了掌心。
只是,今晚他的手好像格外的凉,源源不断地传递着透体的寒意。
接着,侯姝蓦然一僵。
又是这样一点征兆都没有,她的身体就已经悬了空,被侯枭横抱了起来。
出于习惯,侯姝主动环住了他的脖颈,由着他横抱着她迈进了主卧的门槛。
门口到沙发不过三两步的距离,她很快就被轻轻放置在了沙发上。
不过,即便将她放置在了松软的沙发上,笼罩在她头顶的那片阴影却并没有立即消失。
少年冰凉的指腹轻轻勾勒过了她的脸廓,用分明突起的骨节顶起了她的下颚。
那双宝石般的绯眸迫近地注视着她,若即若离的冰冷男性气息里透着几分危险的预兆,环绕在了她的身侧。
他低笑着问道:“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在等我……?”
没想到是,侯姝竟然想也没想地点头承认了。
“是啊。”她答得自然,笑得清浅。
没想到的是,刚答完这两个字,顶在她下颚上的那根修长手指就莫名的消失了,被撤了回去。
接着,她身侧的位置向下一陷,原本笼罩在她头顶的那道身影落座在了她的左手边。
侯姝还没来得及捕捉侯枭脸上的表情,就听见身侧递来了一道低哑的喃语:
“以后这么晚了,就不用等我了。”
闻言,侯姝几乎是立刻看向了少年那棱角分明、线条流畅的妖惑侧颜。
她以一种审视般的眼神打量着他,唇畔挽着笑弧:
“这种时候,你不应该向我保证,以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再也不会这么晚回来了吗?”
侯枭低下了头,近在咫尺眸底的颜色渐暗,愈发摄人心魄,在带着热度的气息交织间,响起了他慵懒的哑笑:
“是,夫人说的是,是我错了。”
侯姝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察觉到了侯枭今晚似乎怀揣着什么心事,也就没继续纠结在这个话题上。
她话锋一转:
“帝国监狱那边怎么样了,有侯准的下落了吗?”
侯准这个名字才刚脱口而出,就像有一盆装满了冰块的冷水从头浇下,霎时间所有的欲-色-暗火都被熄灭了。
侯枭静默了一会儿,眉眼间铺着的温度逐渐冷却下来。
“没有。”
帝国监狱内有侯准的内应,监控提前被破坏了,值守重刑犯牢房的几名皇家骑士的头部受到了重击,昏迷不醒。
谁也不会想到,侯准的势力,竟然无声无息地渗入到了帝国,渗入到了帝国监狱——这堪称帝国守卫戒律最森严的地方。
不仅如此,侯准甚至找了个替身,无论是身形还是样貌,皆与他本人至少有五成以上的相似度。这也是狱卒一开始没有察觉到侯准成功越狱了的原因。
闻言,侯姝将脑袋轻轻抵在了侯枭的肩上,黑色的长发顺势散落在了她的耳侧,掩住了她的大半容颜。
她的神情很静淡,眼神却有些空茫,像是在询问,更多的像是喃喃自语:
“那他还能去哪里呢?”
现如今侯川还在侯准的手里,侯川的身体状况一日不如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接受神殿的治疗了,再这样下去的话……
侯姝还没继续想下去,纷纷扰扰的混乱思绪就被打断了。
侯枭伸出了手,捧起了她低垂着的脑袋,像是起誓一样,专注而深沉地注视着她,直达灵魂深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和父亲大人都应该还在帝国。我向你承诺过,会把父亲大人毫发无损的接回来,就一定会做到。”
侯姝轻轻点头,没再做声,仅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近在咫尺的温度。
她原本打算就此起身,撵侯枭去洗漱,然后好尽早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再去烦恼那些头疼的事情。
只是,她的一只手才刚按在了沙发上,打算撑着身体起身,环绕在她腰际的那只大手就重重地将她扣按了下去。
她诧异地抬眼,不出所料地对上那双沉沉晦暗的绯色瞳眸。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她和侯枭之间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彼此的想法。
这几天忙着伊萨克的登基典礼,又出了这么多乱子,她和侯枭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想其他的事情……
就算这期间有过某种想法,也没有成功实施过。
或者说,都被侯姝以‘第二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为由拒绝了。
“侯枭……时间……”闪烁眨着眼睛的同时,侯姝看了一眼墙面上的古董时钟,“已经很晚了……”
然而,这一时半会儿里,侯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侯枭罕见的失神,就在十几分钟前,他还徘徊在走廊上,消化着难以接受的真相事实,想着要如何让她接受他的身份。
可现在,温软在怀,看着眼前这极致赏心悦目的画面,极具攻击性的美艳面庞,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哪怕是下地狱,他也要带着她一起共沉-沦。
“侯……”枭……?
侯姝的瞳孔隐隐扩张,看着眼前逐渐放大的妖孽面孔,呼吸跟着被掠夺。
她的双手被扣住,少年那冷白的手指攥着她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将她的一双手背到了身后,再接着用单手控住。
很快,安静的空间里隐约浮动起微弱吐息声。
除此之外,似乎混杂着几许亲吻时的暧-昧水-啧音……
在这样的氛围下,侯姝只觉得自己的每一寸感官都在无限制的被放大。
*
深入骨髓的欢愉过后,是漫漫无边的寥落长夜。
宁寂的室内没有一丝光线。
黑暗之中,少年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挑起一缕凌乱铺散在柔软枕头上的黑色长发,温柔怜爱地抚拭、摩挲。
侯姝侧着身,阖着眼,恬静的模样像是已经陷入了沉睡。
不过,她的面颊连带着耳根仍旧布着一层薄薄的红,白皙的肩颈半掩在黑色的丝发下,目光所及之处,若隐若现的淡红色印记如烙印般接连绽开在了她那luo露着的雪色肌肤之上。
毫不夸张的说,侯姝真是困极了,也累坏了。
尽管察觉到了从头顶递来的深沉视线,她也实在没有再掀开眼皮的力气。
不过,当一个几乎没有可能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悄然晃过之时,侯姝还是悄然睁开了眼。
今晚……
如果她刚刚没有记错的话……
侯枭是不是……
做了……
……措施?
众所周知,侯枭在他的这间宅邸里放置了很多魔法道具,无论是圣物还是魔器,应有尽有。
前段时间里,他像是抱有执念一样,想让她尽快孕育他们的血脉,在房间里放置了很多能够提高受-孕几率的魔法道具。
可今晚,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他是不是逆转了那些装置?
他这是……突然改变主意了吗?
可接着,沉沉的困意来袭,似乎比往日要汹冽了许多,势不可挡,淹没了她的脑海和最后的意识。
在她阖上眼前看到的最后的画面,是漆黑深夜里的空寂墙面。
而环在她腰际的那只手臂不断收拢,直到将她深深地紧箍在了一个温热的胸膛里。
*
长夜散去。
帝国迎来了新帝登基后的第二个清晨。
淅淅沥沥的雨声噼啪溅落在了窗台上,灰蒙蒙的天色里氤氲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
帝都远郊,某偏僻疗养院。
清冷的风卷绕着冰凉的雨水吹拂过了后花园里的亭廊。
清脆的银铃声从幽远的长廊深处传来,暗金色的裙纱迤逦过地面,接着,一抹娆丽的身影悄然在亭廊的尽头显现。
面前掩着一帘暗红轻纱的女人最终停驻在了一扇封闭的智能门前。
她将手指放在了指纹识别器上,滴一声解锁了这扇密不透风的金属门。
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推,门板迅速向后倾去,屋内的景象随之清晰地呈现在了眼前。
上一秒女人的眉眼间还覆着一层薄冰般的冷意,下一秒唇畔就绽开了格外惑人的明艳笑容。
“昨晚休息的还好吗?”
她挽起裙摆踏进了门槛,嗓音娇柔,却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的做作,浑然天成的妖媚。
纤细的手指轻轻撩-拨过耳侧的绛紫色长发,眯着狐狸般的眼眸,婉转浅笑:
“尽管这里简陋了些,但我想……比起帝国监狱,这里应该舒适多了。”
昨天下午出现在帝国皇宫角斗场的神秘紫发女人,此刻竟然出现在了侯准的眼前。
不仅如此,听着她的语气与腔调,可以隐隐推断出来,侯准成功越狱,与她脱不了干系。
屋内没有开灯,仅靠着晨间雨中的灰暗光线并不能完全看清侯准的脸,可是他的面色似乎格外的苍白,成了这阴沉沉光线中醒目刺眼的存在。
他靠在病床上,身体上连通着几根冰冷的金属管子,精密的仪器在一旁滴答作响,实时监控着他的心率。
微生雅无声无息地在这张床的边缘坐下,单手撑在身体一侧,看待着病床上的银发少年时的似笑非笑眼神,像是打量着一件试验品。
“你的情况看起来更糟糕了,利维坦的血液并没有在你的身体里完美融合,教皇罗伊斯现如今失去了圣力,再也无法帮你压制住那未能觉醒的失控力量。你会遭到反噬,只是时间的问题。”
“不过现在还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今晚帝国码头会有一艘驶往北境,途径大洋中心的游轮,到时候……我的手下会护送你安全离开帝国。”
侯准低低一嗤,“我怎么不知道,往生岛什么时候开始做慈善了?”
微生雅轻轻袅袅地笑,这抹笑容中透着某种病态的疯狂。
“被神明抛弃了的孩子,不被接纳和选择,就连教皇冕下也无能为力。”
“我们往生岛……就是为了无数像你这样的存在而设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