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是站在江雪家的楼下发的消息。
后来江雪没有回复了，林秋的心里忽然冒出‘虎毒不食子’这句话来，这句话可能只适用于老虎，而不适用于人，他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父母以爱之名来对孩子进行精神控制，至少他自己的父母尝试过，至少江雪的父母是的。
林秋回头望了望江雪家的窗户，客厅里还亮着灯，不知道这天晚上对她来说，会不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冬港的霓虹映红了春天的夜晚，港口大都会的光鲜与繁华下面，又掩藏着多少形形色色的故事？
走出小区，他一个人靠在街角的灯柱下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来来往往的汽车。
他打开背包，拿出自己随身带的速写本和钢笔。
一只手托着速写本，另一只手握着钢笔，在本子上飞快地铺设起线条来，以此来记录冬港不眠夜的一角。
他下笔很快，一幅速写很快就完成了，与此同时，手机响了，是郝思佳发来的消息。
“林先生，江雪回家了吗？我给她打电话，关机了。”
林秋回复，“在家里，不用担心，关机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
“你和她在一起吗？”
“没有，我在她小区外面。”
“那林先生现在有空吗？我过来找你？”
“有空。”
虽然林秋跟郝思佳说江雪在家，不用担心。
可是一想到江雪的精神状态，他就不敢走远了。
这会儿已经晚上快十一点了，郝思佳深夜也要来找他，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街边上很多商铺都陆续关门了，不过恰好这里有一家清吧，于是他给郝思佳发去了定位，“我在这里等你吧。”
“好的。”
他点了两份饮料，在灯光昏暗的酒吧里没有等太久，郝思佳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林先生你好。”
“你好。”
两人简单地寒暄了一下就进入了正题。
“公司里连夜开会了，这会儿才结束，”郝思佳喝了一口面前的气泡水，“不出所料，江雪这一次麻烦大了。”
“你们公司准备按照最狠的方式处理她？索赔加雪藏？”
郝思佳点了点头，“影帝本人没有来，派了他的助理来给公司施压。”
“看来，我那子虚乌有的记录仪还吓不住他。”
“效果还是有一点的，”郝思佳说，“毕竟他是通过助理向星虹施压的，起码明面上他自己还说得过去，且不说你没有视频，就算有，星虹处理江雪，你把影帝的视频拿出来，人家也很容易公关的啊。”
“说得是。”
“哎，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郝思佳叹了口气，“本来我还打算靠江雪让我的事业更上一层楼，现在看来完犊子了，又要蛰伏不知道多久才能捞到下一个好艺人。”
“也不至于吧，”林秋说，“郝经理能力这么强，以后机会很多的，不过江雪能有郝经理这样的经纪人，也是一种幸运。”
“林先生过奖了，”郝思佳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晚上的连场回忆搞得她有点头晕脑胀，“今天的瓜虽然大，其实我觉得完全可以朝着有利于星虹和江雪本人的方向去炒作，毕竟是一件让华夏国娱乐圈里舆论哗然的事情，只是这样做，不符合影帝的利益罢了。”
她自顾自地一通分析完，又盯着桌子对面没说话的林秋，“林先生，我一直有一个感觉，那天晚上肯定不是江雪单纯落水这么简单。”
林秋耸耸肩，不置可否。
郝思佳却凑近了过来，试探地问他，“她是不是有抑郁症，那天晚上是自己去求死的？然后你恰巧遇上了，把她救了回来？”
这让林秋很欣赏这个聪明圆滑的经纪人，她的猜测基本上已经是事情的真相。
见林秋没有马上回答，郝思佳又说道，“我在想林先生可能也有差不多的人生经历吧，所以容易和江雪共情。”
看着她说得头头是道的样子，林秋微笑着默认了她的推断，“郝经理不愧是个优秀的经纪人。”
只是他也在琢磨着郝思佳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是真的为江雪好，还是单纯地两头下注，如果她带着夏玲来就好了。
那个小助理人简单，她要是带上夏玲，这次见面大概也不会这么费脑细胞，何况林秋现在心里还担忧着江雪的精神状况。
“那……”林秋开口谨慎地问道，“郝经理专程过来就是通知我公司要雪藏她的消息？”
郝思佳笑道，“林先生不相信我呢。”
林秋再次耸耸肩，坦诚道，“郝经理这么漂亮能干，应该能理解吧？这很正常。”
“确实，”郝思佳也很认同地笑了一声，然后用吸管吸着杯中的果汁气泡水，睥睨着林秋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林先生也应该明白吧？”
“明白，两头下注是符合你的动机和诉求的。”
“聪明。”郝思佳给林秋竖了个大拇指，然后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调出那天在公司偷偷录下来的和总监王助理的谈话，推给了林秋。
录音不长，林秋很快就听完了。
“林先生，这下可以相信我了吧。”
“谢谢你帮江雪打掩护，”林秋笑了笑，“投名状都递出来了，我不相信你也不行了。”
“林先生真会开玩笑，”郝思佳说着就从自己的包里拿出来一叠A4纸，递到了林秋的面前。
林秋从她的手里接过那一叠A4纸——《星虹娱乐公司艺人合同（全约版）》，封面页上写着：
甲方，星虹娱乐公司。乙方，江雪。
“江雪的合同？”
“公司那一份的原件，”郝思佳说道，“虽然江雪那里也有一份，或许以后她会给你看。可是这一份公司留存的原件，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带出来的。”
她说的这一点，林秋倒是认可的。他粗略地翻了一下其中的条款，果然有一些明显是坑的条款。
“要是没有外力推动，我万万不可能相信江雪能签这样的合同。”
“她签合同的时候我还不是她的经纪人，”郝思佳说，“后来了解了一些，反正里面的蹊跷很多，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
说罢她从桌子对面走了过来，坐到林秋旁边，帮他在合同上面翻了几页，做了蓝色美甲的手指给他指出了好几处违约金条款，“公司会索赔这三百万违约金，然后会雪藏她，而她还有两年的合同，如果提前解约的话，还要另行赔付公司三百万，那一共就是六百万。”
“也就是说，江雪只要出了六百万，她就自由了。”
“是的，只要出了这六百万，她就是独立艺人了，”郝思佳眼珠子转了两圈继续说道，“不过我算了一下，她应该是拿不出这六百万的。”
听到这里，林秋心里不禁感叹，视金钱如粪土的人总会遇到只有金钱才能解决的难题，真是滑稽，就是可惜自己在地球的账户余额没跟着自己一起穿过来。
“林先生？”郝思佳喊了他一声。
“哦，不好意思，走神了。”
郝思佳笑起来，那表情有一点邪魅，却和她的风格很搭配，“林先生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那可不一定，”林秋笑道，“郝经理此番过来找我，不就是为了和我一起商量如何解决江雪目前的困局吗？”
“看来这次来找林先生没有来错，”郝思佳见话题聊开了，也诚恳地笑道，“确实，妹子我确有此意，只是因为知道林先生是南环群演，还是流浪画家，我不是很有信心。”
“所以来试探我？”
“倒也不是，”郝思佳从包里又摸了几张名片出来递给了林秋，“这是我的几个做艺术品经纪的朋友，如果林先生有兴趣的话，可以试着联系一下他们。我对画家这个行业不太熟，能帮的忙只有那么多了。”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如果林先生这一次真的能帮江雪度过难关的话，我想和江雪私底下再签一个合同，我和她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如果不是因为许多场外的因素，我相信江雪是个非常有前途的天才歌手。这个您能理解吧，我也要考虑我自己的前途呢。”
这郝思佳，先是试探，然后慢慢拉进双方的关系，慢慢把话题说开，铺垫了半天，这才说到重点上。
当真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过她郝思佳这一番铺陈却是诚意很足的，林秋想，她这个样子来其实也担着风险，就算江雪将来成了自由艺人，要运营她也不是那么容易。
在人落难的时候抛出橄榄枝，无异于雪中送炭，比起那些只会锦上添花，只想占利益不想担风险的人，那是正直太多了。
想到这里，林秋不禁恭维郝思佳道，“郝经理对江雪真是患难见真情。”
“我看林先生对江雪那么真心，而且一看就是一身正气的人，所以想和你们继续合作下去。而且，这种时候如果立刻撇清关系，多多少少有点落井下石不是？”
“郝经理人真好。”林秋说，“我现在得想办法帮江雪渡过难关才行，不过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江雪？”
“这个您最清楚，”郝思佳拨弄着手里的饮料说道，“她被抑郁症折磨得要投河自尽，我想只有林先生才是她维系现实世界的纽带了吧？江雪很好的，希望您能珍惜。”
“感谢郝经理雪中送炭。”
酒吧昏暗的灯光下，林秋看着染着几缕紫色头发，一手蓝色美甲的郝思佳，真是个八面玲珑，冰雪聪明的漂亮女人，比他过去跟随父母遇见的许多掮客都要聪明。
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这番聪明之下，隐隐绰绰还有几分正气。
“不知林先生可否透露一下，接下来您准备怎么办？”
林秋笑了一下，在手机上点开了一个网页，然后推到了郝思佳面前。
“wGAc？world Game Art contest，第三届世界游戏艺术概念大赛？特等奖，奖金华夏币一百万元，以及作品孵化机会……”郝思佳感叹道，“果然是隔行如隔山，那就祝林先生马到成功。”
“借你吉言！”
二人拿饮料代酒，碰了一下，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