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郁现在早已不穿先前钟爱的深色衣裳了,他换上了谢落钟爱的浅色衣裳。
他一身白衣,气质温和,颇有医者风范。
凌舟看着进来的戚郁,忽然有些恍惚。
他逆着光的模样,竟然有几分像善善。
不是那种外形的像,就是一种感觉,一种善善的感觉。
戚郁微笑着给他把完脉,忽然间瞥到他手上紧握不放的小木牌:“凌公子,还是应该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医者仁心,我医的了凌公子的身体,却医不好凌公子的心。”
凌舟沉默不语,手里握木牌的力道却放轻了不少。
“你难道不想见善善吗?”
戚郁微微一顿,随即手上动作不停:“黄泉之下相见?我见不见她,你管不了。但是你,她怕是不会见了。”
“既然她想要你平安顺遂,那你这辈子就好好如了她的意,好好活着吧,凌舟。”
“没事干就攒攒功德,多做好事,说不定下辈子你可以当条垂死的狗看她一眼呢。”
说罢,戚郁看也不看凌舟,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凌舟微愣,大概是刚刚经历了生死,心中多了几分了然。
许久缓缓说道:“好。”
后来的凌舟总是下山,与程凌玉一样,总是做些惩恶扬善的善事。
他的名号,为念善。
这是戚郁行医救人的第十年,他医术高超,救人又不求回报,被世人称为仙医。
那是一个奶娃娃,大概五六岁的年纪,他牵着恢复生机的奶奶,羞涩的把自己手上的糖葫芦给递了上去。
那眉眼精致,容貌绝佳的白衣仙医微微一愣,低垂着眼眸看了那糖葫芦好久。
廉价的糖葫芦与这样的天人,自然是极为不配的。
那老妇人歉疚的看了一眼仙医,然后想要拽回孙子的手:“你这小子,仙医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我们... ...。”
还没等那老妇人说完,仙医就伸出那双修长漂亮的手,接过了那糖葫芦。
“谢谢,我很喜欢。”
那幼童向他鞠了一躬,笑的灿烂,整齐的牙齿处缺着一颗门牙:“奶奶,我就说吧,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糖葫芦呢?”
“糖葫芦这么好吃,就是神仙也喜欢吃呀。”
“就你贫嘴!”
那老妇人低着头,慈眉善目的看着仙医:“仙医大人喜欢糖葫芦吗?老妇可以每天都来给您送,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您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就是再造之恩啊。”
那仙医摇摇头,面带微笑:“不必了,只此一串便足矣。你们回去吧,我就不多送了。”
老妇人连忙带着孙子又好一阵感谢,这才退了出去。
戚郁拿着糖葫芦,咬了一口,还是什么味道也没有。
但他却眯起了眼睛,眼眶发红,满足的笑了笑。
“江皓芜,糖葫芦真好吃,难怪你那么喜欢。”
“我也好喜欢。”
戚郁是近亲结合的产物,他是有缺陷的,那就是——他没有味觉。
最开始他是趴在桶里吃东西的,直到杀了自己的父亲,他才有机会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似乎吃什么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但是他还是想去看看,正常人是什么样的,正常人又应该怎么吃东西,正常人吃东西又有什么表情。
那时在一个村子里,戚郁蹲在树下,静静的看着那些小孩子“做饭”。
一个扎着双角辫的女孩子是最先发现他的,她端着那瓦片,走了过来:“大哥哥,你要尝尝吗?这是二妮做的辣椒炒肉,很好吃的!”
瓦片上是几片被撕碎的树叶,零零散散加了些干黄泥土。
戚郁低下头:“怎么吃?”
“就是拿着筷子... ...。”
杨二妮还没有拿出那树枝做的“筷子”,面前好看的大哥哥就率先拿手随意夹了片树叶吃了进去。
边吃边面无表情的说:“好吃。”
“你... ...你?大哥哥,你怎么真吃了?”
杨二妮不信邪的也拿了一片,那黄泥沙沙的口感再加上树叶的干涩,这哪里是可以吃的东西?
她赶紧痛苦的把树叶又吐了出来。
面前的大哥哥莫非是傻子?
“大哥哥,这是不可以... ...。”
“诶!你们看,那里的大哥哥是真的吃诶!”
“大哥哥,尝尝我的。”
“还有我的!”
热情高涨的小孩子冲过来,一把推开杨二妮,热情的推销着自己面前的“食物”。
一片又一片的瓦片横在戚郁面前,戚郁皱着眉头一一吃下了它们。
杨二妮张了张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她怕说了大家就不和她玩了。
自那以后,戚郁便常常出现在村口。
他的食物,多半就是过家家随意制作的食物。
在这里,他第一次学会了怎么正确的吃东西。
不过,也是在这里,他第一次杀了除父亲以外的人。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从那以后,常常有人带着鄙夷的目光从他身边走过。
“长的倒是好看,可惜是个傻子。”
“这傻子怎么又来了?”
“傻子连什么可以吃都不知道。”
那时夕阳西下的时候,一位带着古怪笑意的小胖子,来到了他的面前,手里还端着一盘黄绿的液体:“喂,傻子,今天我请你喝汤啊。”
那液体散发着臭味,戚郁认得,那是人的排泄物。
原来排泄物也是可以吃的吗?
“大哥哥,那是排泄物,不能吃不能吃啊!”
杨二妮终究是大着胆子吼了这一句。
但是很快,那些跟在小胖子身后的人,就控制住了他,并且恶狠狠的警告:“杨二妮,你别坏事,滚!”
原来不能吃啊。
原来都是看他笑话的骗子啊。
戚郁站起身来,修长的影子覆在小胖子身上:“我要走了,多谢款待。”
那一夜,杨家村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所有人,都死在了睡梦中。
自那以后,戚郁就常常研究吃东西的学问,但是除了表情学的很快以外,他还是很难分清什么加在一起会好吃。
他总是出现在酒楼,去学着像个人一样的吃。
“施主,好久不见啊。”
一道人影出现在了已经打烊的医馆里,朝他微微一笑。
“了空大师,来此处有何贵干?莫非是受伤了,需要医治?”
戚郁收起那些思绪,还算客气的问候着了空大师。
了空大师摇摇头,贺喜道:“我来此,是恭喜你的。”
“恭喜?我有什么好恭喜的。”
“施主已经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孽了,如今的功德,足以让你去实现心愿了。”
戚郁沉默的看着了空,愈发沉重的呼吸还是出卖了他不平静的内心:“够了?真的够了... ...?”
“好人二字,施主担的起。”
“下辈子,相信施主定能如愿以偿。”
戚郁红着眼睛,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然后弯下他的膝盖,直直的跪了下来。
“谢谢,谢谢。”
这是他最虔诚的一次拜佛。
也是他最后一次拜佛了。
那满负盛名的仙医,找了个日子回到绝命谷。
谢落的尸体最后是归属戚郁的,这是谢落死前就和家里人说好的。
他带着少女的尸体,指挥着活死人盖上棺材板,然后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他啊,要去见心上人了。
江皓芜,走慢些,一定要等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