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阶上绕下来,一座高耸入云的石峰挺立眼前,让山河有些目瞪口呆。
只因这座孤峰杵立在半环形河上,犹如玉带环腰,唯有过河才能接近。
“日省峰下竟是这般景象。”
山河仰望着山石突兀的日省峰,如若当初真的从上面掉落下来,想必也是死不了的。
“这就到了?不是说有毒瘴吗?”
老道四下一扫,何以见得那朝夕姑娘所说的恐怖的东西?
这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山河环视一眼,河流清澈见底,岸边立有根木柱,拴着一叶小舟,舟中放有一桨,舟头一盏渔灯未亮。
他径直走向那小舟,仔细检查了一遍,舟身完好无损。
此地怎会有小舟?难不成经常有人过对岸?
老道啧啧称道:“这鹿无还真是奇,随便一处景色都能让人流连忘返,难怪公子之前会住鹿无,要老汉我也不走了。”
山河笑道:“他们这里确实适合养老,依我看,你那破庙就别回去了,在鹿无择一处终老吧。”
老道十分赞同:“言之有理,要不公子也别到处走了,咱们搭伙过算了。”
山河将系舟的绳索解开,老道看看小舟又看看马,为难道:“这舟身这么小,马也上不去啊。”
不久前还信誓旦旦地说要一同流浪,山河回头看着那匹马,想来自己与马是从来无缘的吧。
水平如镜的河面极易让人陷入沉思,山河思量间隙,老道已将马背上的行囊取下来了。
恰有清风拂来,神清气爽,山河侧目而视,那渔灯轻轻晃动,河面却水波不兴。
他一瞬敛了神,从地上抓起一把石子向河里掷去,只见河面打起了几个漂亮的水花后,又恢复了平静,好似并无不妥。
看他打水漂玩儿呢,老道跃跃欲试地靠了过来,山河心下有疑,拦住他,谨慎道:“不要靠近,河水有古怪。”
老道立即缩回了身,瞪大双目细瞧:“公子又发现了什么?这河水里头有东西?”
山河摇了摇头,当下不好下定论,只好先让老道折一带叶的树枝来。
“公子……”老道一脸茫然地看着山河。
只见他将树枝探入水中,下一瞬就面色惶惧,山河的神情也刹那变得凝重。
没入水中的那截树枝竟然化作一缕血丝,继而消失不见了。
山河急忙松手,松手之际还顺带捋下树叶两片,只见那树枝缓缓沉入水底,渐渐化为乌有,水下一团血丝缠绕须臾就也不见了。
老道两眼发愣,盯着平静的水面,好似刚才一切都是错觉。
山河自舟中取出木桨,搅了搅水,木桨并无变化。
老道终于看出了不同,奇怪道:“同是木头,这桨怎么没事?”
“你仔细看看水里有没有鱼或者水草,水岸边可有植物?”
老道果真扫视一遍,清洌可鉴的河水底下除了沙石,就再无其他,而环水之岸也皆为寸草不长的石壁或土山。
实在怪异!
未等老道问出口,山河又道:“你再看水面可曾有变化?”
只要不动它,便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即使清风徐徐。
老道咋舌道:“这还是水吗?”
山河道:“我想这就是朝夕姑娘所说的‘毒瘴’了。”
这话一出,老道就更不解了:“公子啊,这‘瘴’为山林恶浊之气,怎么能到水里了?”
不可置否,常人确实会如此认为,至少在百年前他也是这么想的,百年后就有所改观了。
这世间还有许多超出人认知的事物存在,譬如曾让他九死一生的“沉睡之水”。
“你可曾听闻‘沉睡之水’?”说这话时,他脸色不大好,仍心有余悸。
老道当即摇头,山河沉默半晌又道:“‘沉睡之水’即为不流动的‘死水’,你看此处像不像?”
“像极了,不对,这分明就是。”
山河道:“瘴气生于山林中的腐败枝叶或腐败尸骸,此时的瘴气多为无形的,而成群结队的带病虫蚁形成的‘乌烟瘴气’,则是有形之‘瘴’。我想,此地死水经烈日蒸郁,毒气上扬便也形成了无形毒瘴。”
说到此,山河也不禁有些庆幸,心想要是当初真从上面摔下来,那就是尸骨无存了。
“既然如此,那要不……我们撤吧?”老道望而却步,明知不可行及时止步才是良策。
山河思索片刻,道:“你回去吧,或者绕道向西行吧。”
说着将脖颈间掖着的白色纱巾拉起掩住了口鼻,衬得一双明眼更加清澈。
一听仙人要撇下自己了,老道又急忙道:“我看这舟能坐得下两人,老汉会摇桨,可以帮公子摇桨。”
“你就不怕这瘴气?”
“不怕不怕,”老道壮了壮胆,“有公子在,老汉不怕。”
山河无奈摇头,跳上小舟,交代道:“千万不要碰到水,死水对死物无碍,要是碰到活物……刚刚你也看到了。”
老道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上船,老老实实坐下来,一动不敢动。
山河回看了一眼那匹马,对老道道:“起个结界,别让马靠近河水。”
待老道布了结界,他就划桨前行了。
舟行至河水中央,桨划出的水花便有一缕缕黑气腾起,看得老道紧张兮兮。
他虽不敢乱动但还是止不住好奇地微微探出个头,平静的水面上却看不见任何倒影。
“公子,没有倒影!”老道忐忑地四下张望,连周遭的山峰也没有倒影。
山河急声提醒道:“捂住口鼻,最好把眼睛也闭上。”
老道照做不误,只不过在闭上眼睛时,多看了一眼前方逐渐模糊的日省峰,这一眼却让他无法自拔。
只见在那山水迷蒙间,一白发朱颜的老道驾鹤而来,手中拂尘一扬,仙鹤变成了一只千年老龟浮于水上,老道则盘腿在龟背,悠闲自在。
老道极目远眺,末了,他看得痴呆,那道人不正是自己么?这一幕不正是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么?
当年修道就想着有朝一日能云游四海,时而驾鹤上天,时而坐龟下海,逍遥似神仙。
不多时,水面黑气泛起,光线也暗淡了下来,山河点燃了渔灯,老道在后头竟抚掌大悦,喜不自胜:“龟年鹤寿!龟年鹤寿!”
山河被他这声叫唤惊回头,见他双目迷离,如被摄了心魂般,便沉声喝道:“不要看!不要想!这是幻景!老道!”
看他无动于衷却愈加恍惚,山河匆匆搁桨,后退一步绕其身后捻了一诀点其后脖上,老道随即闭目垂首。
与当年所遇不同,此处的“沉睡之水”所形成的毒瘴有致幻的效果。
黑气愈来愈多,山河不带迟疑奋力划桨,船却似被何物绊住了般,突然一动不动了。
山河长眉一敛,警惕的眼神扫着四周,心底隐约生出种莫名的悸动。
须臾,笼罩着河面的黑气渐渐聚拢,幻变成一座气派堂皇的府邸,飞檐翘角,轻灵朴实。
山河眯缝了眼,那座府邸落在水上,与海市蜃楼不同的是,眼前之景暗黑怪诡,实在很难同仙境的空灵飘渺相提并论。
正当他屏气准备持桨划动时,小舟忽地向前行进,如有绳在前头拽拉一般,冲着那座府邸滑去,只是愈靠近那建筑,山河愈是不安。
远看那座水墨府邸歪歪斜斜卧在水上,近看却与正常建筑无差。
就在这时,虚掩的大门咿呀打开,从门里边探出一个头。
山河凝目而视,神色骤然一僵。
那个俊逸少年带着一股灵动的劲偷溜出了门,将挂在腰间的面具戴上,才一戴脸上就化作一缕轻烟散去。
山河怔怔看着,舟已行进了大门,他一回神,大门轰然关上。
前院府邸庄重肃穆,楠木厅堂气势极好,内庭清净素雅,院落花木摇曳,曲廊亭榭,错落有致,回廊幽深连贯古朴园林……
其间景致倏忽变化,让他应接不暇,山河就坐在舟中静观宅院全景飞速闪现。
景象停留在内院回廊,山河双目已爬满了血丝,待那个倩影出现时,眼泪就夺眶而出了。
白纱下隐约可见他嘴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宗主,公子走了。”
这声音是……山河目光四处寻找,只听得浑厚沧桑的声音传来,却不见那个老成持重的人。
但见探进回廊来的一枝梨花下,如玉树般身姿的人,站出了顶天立地的气势。
那人单手背负,低沉的声音道:“灵卫跟上,至少一年,无性命之忧再遣散。”
坚定的语气中透着浓浓的不舍。
灵卫?山河浑身一颤,泪流满面,竟然动用了……灵卫?
灵卫是山家驻守门庭的终极护卫,乃山北寻年轻时行商各地收服的山精,只要山北寻不死,灵卫则誓死忠诚于他。
山北寻出动灵卫保护负气离家出走的他,除了护子心切,似乎还在计划着什么?
未等山河从失措中反应过来,一阵风吹散了那株梨花还有梨花下的背影。
寒光一抹掠过,眼前一幕让他怔愣不已,临阳城大世家杨宗主就这么死在父亲剑下,那可是父亲的昔日好友……
杨宗主跪倒在山北寻跟前,死不瞑目。
原来杨家人去楼空,竟是……
看着那些个世家子弟一个个倒下,山河一脸震惊。
昔日白衣入道的父亲,此刻却杀人不眨眼如同妖魔,冷酷无情,鲜血早已将父亲那身白衣染透……
一股绞心之痛袭遍全身,山河紧紧捂住脸,浑身颤抖着。
“不、不是这样的……这一定是幻象……对,只要不听不看就好……不听不看……”
山河脸色苍白,紧闭双目呢喃片刻,盘腿聚神,口中默念安魂咒。
“哥!”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他霍然睁眼,不知是何时醒过来的老道也随之惊咦了一声。
周遭的景象瞬息万变,原本的黑气也荡然无存,眼前是长着一对银翅的蓝衣少年,他轻飘飘下落,足尖点在舟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