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两匹马在道上疾驰。
斗篷迎风猎猎作响,呼呼声中,庄胥朗声道了句:“你确定要去千里孤邑?”
“没错。”
庄胥又大声道:“此行会落空。”
山河旋即勒紧缰绳,马一止步,前蹄忽地蹬起,险些将他甩了下来。
“你说什么?”他脸泛诧色。
吾名从旁观色,只见庄胥呼了呼气,解释道:“你此去的目的不能达成,但有意外收获。”
山河疑惑:“什么意外收获?”
“不知。”庄胥的脸并无过多表情,兴许是被风雪冻得僵硬麻木了。
这大抵是庄胥算出来的,也直到这会儿,他才明白为何朝天歌会让他先到南海地,而不是直接上门找仇家算账了。
天机老人找不到,庄胥也算是个意外的惊喜,至少解开了山河心中一半的疑虑。
“既然有收获,就不枉白跑一趟。”
快马疾行如风,如不沾地,很快地将他们送出了左丘离城。
才抵达千里孤邑的地界,马已经累得不行,二人决定在客栈中休息一夜再赶路。
是夜,山河与庄胥相约翌日启程,就各自回房了。
山河将面具解开,摩挲了一番,便放身侧躺下。
吾名见他辗转反侧,心事重重,便问道:“你很,浮躁?”
连吾名都揣摩出了他的心思,他想兴许自己真的流露出了浮躁的气息。
山河滞了一滞,叹道:“时日无多了,我要赶在妖星出现前,解决掉一切麻烦。”
吾名问道:“这是,你最,想做,的?”
他侧过身来,枕着手肘道:“不是。”
吾名顿了顿,又道:“既然,时日,不多,为何,不做,最想,做的,事?”
山河手指点了点它的头,笑道:“你懂什么?”
可笑完的神情更加落寞了。
吾名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盯得他心里发毛。
山河善意提醒:“你要记得你只是个傀儡,别出格了啊。”
吾名目光的神色淡了下来,道:“你可,以收,灵识。”
“别以为我不会啊。”
“你要,对我,负责。”吾名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
了不得,这块木头要反了。
山河支起了头来,看它的眼神带着审视,道:“你倒学会仗势欺人了?我需对你负什么责,又不是我把你造出来的。”
“你若,弃我,主人,伤心。”
闻言,山河眉头一挑,道:“说得就像多了解你主子似的,怎么,他还会对一块木头上心啊?”
“那是,你不,了解。”
吾名说这话倒是和若悯有几分相似。
山河又叹道:“好罢,我确实不了解你家主子,但他哪会给我了解的机会呢?”
手指轻轻一推吾名,吾名就势倒了下来,惹得他一阵哈哈大笑。
又不知何处戳中他笑点的吾名无奈起身,脚心相对坐好,模样乖巧,可表情就有些微妙了,它眯眼看山河,就如同看个小孩耍赖般,嫌弃道:“幼稚。”
山河正要发作,忽见窗外急促掠过一个黑影,他立即起身,抓过面具,又见另一个黑影掠过。
“有情况。”他推窗急追而出。
吾名站在他肩头,迎风拽着他衣领道:“想都,不想,就追?”
“说不准这就是那‘意外收获’。”
山河披着朦胧月光,在清冷深邃的夜空中,留下个飘掠的孤影。
吾名道:“你真,信他?”
“信。”山河言简意赅,逐渐逼近那两个黑影,见他们追逐进了一间废弃的红喜神祠,就刹住脚步,敛了一身气息,隐于窗外。
透过破纸窗,山河还是看清了里头的人。
“这不是应苏葛么?”山河神情微敛,“也好,省了我找他的麻烦。”
与此同时,吾名挤了个缝,朝窗纸上戳出了个小洞,小声问道:“那是,何人?”
它指的是和应苏葛对峙的那人。
山河这才偏过去一眼,那人执一墨竹折扇,发上插着羊脂玉发簪……
这不正是那日在祈楼前所见的天晋东城之主宣策年么?
此二人有何瓜葛?
但见应苏葛将剑锋对准了他,沉声责问道:“好个天晋东城城主,何人许你的城?!”
宣策年嘴角勾出个叛逆的笑容,扇子一开,从面上扫过,瞬时换了张脸。
山河一愣,那是张白得有些病态的脸,偏生了一对凤目,目中灵气十足,唇红齿白,美若妇人。
“师兄,好久不见了。”他淡淡道,并无久违的喜悦。
竟然是无念生的人……山河心念微转,暂不揣测,只从旁静观。
应苏葛冷道:“你还会叫我师兄?鱼容,当日的宵皇焚川,你也在场,为何不……”
“是。”鱼容截口道,“你我师兄弟早就没了情义,还要我如何搭理你,跪着求你让我重回无念生么?”
难不成他就是那个主张杀师,而被应苏葛赶出无念生的人?山河微思量,看了木头一眼,它正专注地盯着里头的动静。
“师弟……”应苏葛的剑微微发颤。
鱼容睨了他那把剑,含笑道:“师兄,你可把别意剑拿稳了,免得等会儿下不去手,又后悔了。”
“鱼容,你……”应苏葛抿了唇,目光流露出一丝淡柔,“这些年来你到底去了何处?谁替你做的主……”
鱼容轻哼了声:“师兄,你可曾在意过我的死活?”
应苏葛欲言又止,鱼容的笑意一瞬消散,冷声道:“自你将我逐出无念生,你我就再也不会有任何瓜葛。”
他目光中那抹直逼心头的灵气,让应苏葛紧紧握住了剑。
“原是个貌柔心刚之人……只是理应一个在天晋东城,一个在扶姑城才是,千里迢迢的,此二人又为何出现在千里孤邑?”山河看他们如同雾里看花,茫然得很。
“师弟,莫怪我,是你有错在前……”应苏葛的别意剑度上了气,指尖却透着白。
“事到如今,你还认为是我的错?罢了,本来也没指望你会信我。”
鱼容凤目生威,逐渐变得冷漠,语气中透着丝绝望。
话音刚落,应苏葛就将一柄短剑掷给了鱼容,鱼容扫过一眼,就用折扇打了回去。
应苏葛接过短剑,急道:“这短剑是你的,你不接着,我……”
鱼容嗤之以鼻:“师兄,你的忘性可真大,别意剑虽有长短,但那本来就是你的啊,何况当年你把我逐出无念生时,就已将它收了回去,教我这辈子也休想碰它了,此时拿这剑来羞辱我做甚么呢?”
应苏葛一时语滞,握着短剑的手抖得厉害,咬了咬牙道:“只要你认个错,无念生既往不咎。”
鱼容折扇一收,心寒一笑道:“且不论对错,你以为我还会回去么?师兄,从我不提剑开始,我就再也没想过要回去,即使日后你我都后悔了,也没有这一日。”
“鱼容,你当真要叛到底?!”应苏葛怒目相向,厉色突显。
鱼容忽地哈哈笑道:“师兄糊涂啊,师门对不住我在前,你不分青红皂白、冤枉我在后,到底谁叛了谁?”
应苏葛诘责道:“你口口声声说我冤枉你?师门叛你?可你拿不出证据来……”
“够了!如今你已追到此处,无非就是做个了结,既是如此,多说无益!”
鱼容截口,率先出招,折扇一扫,平地扬起了一股寒风,掀落了红喜神像上盖着的红帕。
“你明明知道我对你……”应苏葛眉头一拧,迅速提剑招架,二人瞬时缠斗一起。
这其中似乎另有隐情……山河沉思片晌,吾名却道:“实力,悬殊。”
闻言,山河挑了挑眉,这木头什么时候有这般见底?
再往里瞧了瞧,应苏葛已落于下风,但看得出,只要长短剑一并使用,鱼容就未必是他对手,可惜那柄短剑他始终握在手中不用。
不知是应苏葛自视甚高犯不着使用短剑,还是他不舍得用,总之在鱼容眼中都变了意味。
“师兄,你今日不用这短剑,休想赢得了我!”
鱼容御扇偏巧,时时躲过应苏葛的凌厉攻招,眼见的几次剑锋与扇锋都逼近了各自要害,却又急收杀意。
如此几十回合,看得山河与吾名四目皆茫然。
应苏葛的剑不脱手,给他带来的却是桎梏,反观鱼容的扇子灵活收合,呼啸生风,一瞬脱了应苏葛视线,再绕回来就必然是一击。
应苏葛以为是如此,可他猜不透鱼容脱了一手扇子,抽出的却是一脚,他将应苏葛狠狠踹倒在地,接过扇抵住他喉,道:
“师兄以为我还是你当年的师弟么?只要你跪下认错,我可以不念过往,如何?”
“鱼容!”应苏葛狠目盯着他,“你休想!”
鱼容挤出个凄苦笑容,后退了一步,道:“今日我不杀你,他日相逢,我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冷冷抛下话来,便漠然跃出了红喜神祠,留下应苏葛颓然无力地倒在地上,茫然若失。
山河若有所思地默然片刻,吾名却催促道:“将他,杀了。”
山河被提醒了,他摸了摸腰间挂着的功德囊,估摸着今夜要损一万功德了。
绕过了窗,准备朝里头走去时,忽听得祠内一声痛哭,山河止住了脚步,握紧了拳头。
“你想,什么?”吾名有些着急他的犹豫。
正当他下定决心要解决应苏葛时,一阵脚步声从外头传来,他又急急隐退了回去。
而这时祠内的应苏葛也不见踪影了。
“前方有座祠,先应付一夜吧,老汉我脚力跟不上咯,倒是拖累云陆道长了。”
“老丈切莫如此说,你我一道来,如何说谁拖累谁呢?他已经走了,我们要赶也不急于一时,明早,我们再追去。”
“老道和云陆道长?!”山河心间一颤,不禁喜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