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一个情景,上大学时,有一天,梦蝶正坐在她校园的核桃树下读《脂批版红楼梦》。
我突然从她身后跃出来,吓了她一跳,她生气地打了我几下,随后建议我读一读《红楼梦》。
我一脸不屑:“我读那玩意干什么?要读也读《水浒传》啊,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她当即不悦:“你懂个屁!《红楼梦》才是写透世间炎凉,杀人不见血!秦可卿为什么能用‘义忠亲王老千岁’的棺材下葬?北静王为什么在贾府查抄的时候不露面?贾雨村为什么在林黛玉死后才大开杀戒?薛宝钗为什么最后要和贾宝玉成亲?这里面都是斗争!都是关系网!懂吗你?”
现在想来,她说得太对了,自古以来,官官相护,官商勾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想干掉一个,其余人会合起伙来弄死你。
涮肉馆这一仗,引起了“四大天王”的高度注意,他们绝不允许我这种警察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我已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肯定想办法搞掉我。
至少得让我臣服。
整件事,触动最大的是我妈妈,她就我这一个儿子,当她了解了整个过程后,久久不语。
最终,一声长叹:“儿啊,太危险了,太危险了!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煞气啊?要不,改天让你四姥爷给你破破?”
我四姥爷,是个瞎子,会算卦。
我从不信这玩意,我爸妈也不信,但到了自己儿子身上,他们就不淡定了。
我小时候,四姥爷给我算过命。
说我桃花带煞,官杀混杂,会因女人遭灾,达,则扶摇直上,衰,则彻骨贫寒。
这不是废话吗?任何人,都是达则扶摇直上,衰则彻骨贫寒。
因女人遭灾,这句话貌似说对了,那晚就是因为兰兰上了个厕所,引来一场血战。
但转念又一想,不对啊,这种事司空见惯,酒桌上因为女人干架的事比比皆是。
我只是心疼梦蝶,她娇弱得就像个小猫咪,谁会忍心去打文文弱弱的林妹妹?
那个小子竟然揪着梦蝶的头发用酒瓶子猛砸,还想用玻璃碴子捅梦蝶,活脱一个畜生。
可怜梦蝶连手都不敢还,只是蜷缩着,一直捂着脸。
事后,我告诉她:“宝儿啊,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护着头,护着后脑!”
她说:“女人这张脸比什么都重要!脸要毁了,还不如死了!”
我明白了,女人的容颜比命重要。
我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宝儿,我发誓,今后再也不让你受半点伤!”
“行啦。”她温柔一笑,“老公,你不用再自责了,那晚,你尽了一个警察的职责,也尽了一个男人的责任!”
听闻此言,我鼻子一酸,我他妈太憋屈了!
整场恶战,是我冲在最前面,舍命保下大家,我也是人,我也怕死,我爸妈就我一个儿子,我如果挂了,他们还不哭死?
梦蝶见我伤感了,将我搂在怀中:“老公,不难过了,昂?快过年了,周日咱们逛街,我想给你添件新衣服!”
一场大雪过后,年关来临。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夜空寂静,繁星满天,偶有鞭炮响起,声声钝响,贯彻夜空。
妈妈正在厨房煮饺子,韭菜鸡蛋馅的,我的最爱,作为典型的北方汉子,像什么韭菜、大蒜、大葱、辣椒,每餐必吃。
我在院子里打拳,等待饺子上桌。
功夫是持久性的学问,没有“工夫”哪来的“功夫”?
恩师许长印一直告诫:坚持练习,别荒废了功夫。
我把功夫当作安身立命之技,我已经离不开它,这个东西是有灵性的,它总是会在我最孤寂的时候陪着我,无论多么忙,多么累,我都会站桩,走上几趟拳。
有人会纳闷:不是累了吗?累了还能打拳啊?
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好的功夫是养人的,可以调养身心。”
当被世俗的琐事弄得筋疲力尽时,练功夫,其实是一种缓解,是身体的自我修复。
这和搬砖锄泥不一样,那是单纯的筋骨劳伤,而功夫,是走经脉的,可以修复心、肝、脾、肺、肾。
有人会说:有这么神吗?忽悠吧?把自己骗了吧?
有没有这么神,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与其唇枪舌战,不如亲自一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好的功夫,养人,尤其是内家拳,可以打通任督二脉。
何谓“任督二脉”?
别整得那么玄乎!我师父一句话就定位了:“拿根尺子,比着后脊梁划一道线,这就是督脉,翻过身来,再从喉咙到肚脐眼划一道线,这就是任脉!”
一语道破天机。
练武为什么要打通“任督二脉”?废话!颈椎不好,胸椎不好,腰椎不好,你还练个屁的武?生活都不能自理。
冬夜朦胧,星云暗淡,饺子的幽香飘了出来,快出锅了。
我馋得哈喇子直流,天南地北的饺子我吃了不少,唯有妈妈包的最好吃。
突然,院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我的儿啊……”
吓得我小腹一紧,这大黑天的,突然来这么一嗓子,我还以为谁家播放《聊斋》了呢。
仔细听,是一个妇女的声音,就在我家大门口。
我家是个四合院,在县城南环,以前我家住在乡下农村,我上大学时,我爸妈在县城买了这套四合院,搬过来住了。
我妈妈很有眼光,当时才花了2万块钱,周围的邻居都称赞我们家“曲径通幽”。
什么“曲径通幽”啊,就是个死胡同,走着走着,到我们家门口,就没路了,风水学上属于大凶。
但我妈妈不在乎这个:“反过来看,我们家的路就是越走越宽!”
她和我爸爸叫来我小舅,三人慢慢装修,搞得庭院深深深几许,干净、整洁、明亮,还养了几盆花,成了一块洞天福地。
几年下来,爸爸妈妈和周围邻居处得很好,关系和谐。
刚才这一声哀嚎,刺破了夜空的寂静。
我赶忙跑出去,一开门,一个妇女瘫坐我家门口,天太黑,看不清面容。
我赶忙打开门廊的灯,借着灯光一瞅,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声嘶力竭地哭着:“我那苦命的儿啊……”
我非常纳闷儿:“大婶,你怎么了?为什么坐在我家门前哭?”
她抬起头,瞅了瞅我:“你……是不是叫许小山?”
我迟疑地点点头。
她哭得更厉害了:“就是你!就是你!把我儿子打成了植物人,不能说话了!我没钱给他看病了!我儿要死了!我儿子要死了!”
我后脑勺一阵发凉:“大婶?你是?”
“我是赵双胜的娘!”
我眼前一黑:天呐!那个躺在医院里的人的妈妈!
我忙说:“大婶,公安机关有调查笔录,您儿子……您儿子……不是我打的。”
老太太嚎啕大哭:“你胡说!就是你打的!在涮肉馆,你把他打成重伤!你敢不承认?”
我瞬间明白了,“四大天王”和蔡雪虎这是给我下套呢,他们故意把实情泄露给赵双胜的母亲,让她春节前来我家闹。
我他妈中计了!
早不闹,晚不闹,偏偏过年时闹,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很快邻居们都出来了,指指点点,叽叽喳喳。
此刻,一阵音乐声飘渺传来,不知谁家的电视正在播放历年春晚歌曲,一首《鲁冰花》,声音很大: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呀,鲁冰花……
我妈妈可不是省油的灯,从屋里冲出来,指着老太太说:“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儿子不是我儿子打的!是他自己摔的!公安局有责任鉴定书!”
老太太擦了一把眼泪:“是不是你儿子打的,他自己清楚!他自己清楚!”
我一下愣怔了,习武之人,敢作敢当,我当时就想说:对!您儿子是我打的!可我是正当防卫,您儿子正用酒瓶砸我女朋友的脑袋!还要捅我女朋友!
我话到嘴边,还没说出口,妈妈一把将我推入院中,“嘭”地把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