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妈妈也从门后走了出来,俯身蹲下,抱着赵唤娟的妈妈,也落泪了:“老姐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无论有什么事,咱身子要紧,进屋说吧!”
两位老人紧紧抱在一起,浑身颤抖。
我妈妈和我一样,心非常软,她之前所有的表现,都是为了保护我,现在儿子认了,她也绷不住了。
突然,赵唤娟的妈妈“呃”地一声,身子一挺,晕厥过去。
过度悲伤,又加天寒地冻,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经不起折腾,彻底虚脱了。
我赶忙将她抱进屋里,让她躺在床上,为她盖上被子。
良久,她醒了过来。
我妈妈熬了一碗姜枣汤,扶着她,让她喝下。
随后,我知道了一切。
当年我不再联系赵唤娟后,赵唤娟非常痛苦,她曾试图去校园里找我,被她妈妈拦住了:“闺女啊,你们没缘分,人家将来要考大学,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要怪就怪爸爸妈妈,我们无能,不能供你读书!”
我这才知道当年赵唤娟辍学是因为家庭贫困,她把上学的机会留给了她弟弟赵双胜。
可赵唤娟并不死心,她曾私下里来找过我妈妈,提起要和我在一起,坦言要嫁给我,被我妈妈婉言拒绝了。
后来,赵唤娟绝望了,自暴自弃,大量饮酒,并接触街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她在理发店工作,理发店里人员混杂,她长得漂亮,常常惹得小痞子们青睐,她收费很贵,15元剪一次,在九十年代的县城,这是天价。
有一次,有个小混子在剪发时,对她言语挑逗,动手动脚。
此刻,坐在等待区的一个大哥不愿意了,忽地站起来,怒道:“都要点脸!别这么下贱!”
小混子回头一看:“你谁啊?谁裤腰带没系好,把你露出来了?”
这位大哥上前一步,掐着小混子的脖子,像扔小鸡子一样扔出门外。
小混子不服,叫嚣:“你等着!”回去叫人了。
很快,十几个人骑着摩托车,轰轰而来,堵在理发店门口,大声叫骂。
这位大哥大踏步走了出去。
双方在理发店门前一通火并,二分钟不到,这群小混子全被打趴在地上,哭爹喊娘,连连求饶。
这位大哥,正是“四大天王”之一的侯杰。
那一刻,赵唤娟眼前一亮,游魂归体,她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替代我的人了。
她从侯杰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
那时,侯杰还没成王成圣,街上很多人不认识他,所以那些小痞子才敢围攻他。
赵唤娟堕入爱河了,对她妈妈说:“妈,我再也不会单相思了!我对许小山死心了!相思病,相思病,相思美病狐狸精!我病好了!”
她妈妈疑惑地问:“你又作什么妖?说的这都是什么啊,前言不搭后语的!”
她笑着说:“我找到真爱了!”
她妈妈莫名其妙,后来了解实情,郑重告诫她:“你这是在玩火!你喜欢的人根本不是侯杰!侯杰是什么人?街上的痞子!你赶紧离开他!”
再后来,1998年,也就是我上大二那年,赵唤娟突然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都说侯杰具有重大嫌疑,最终成为一桩悬案。
所有这一切,我毫不知情,没人告诉我。
我早就和赵唤娟断了联系,尤其上大学后,我离开了县城,和初中、小学同学几乎没来往。
那个时代,没有网络,没有电脑,信息闭塞,赵唤娟失踪案知情者寥寥无几,除了警方,也就赵唤娟村的村民知道。
我们村的许小丽可能知道,但小丽早已结婚,嫁到天津了,我们彼此没有联系方式。
但有一个人知道,她却没对我透露半个字,就是我妈妈。
我妈妈是怎么知道的?因为我二叔是警察,有一次来我家吃饭,饭桌上提及这个案子,妈妈仔细一问,才知道是赵家岗村的赵唤娟,我妈妈不动声色,没有再搭话。
她不想惹火上身,她知道当初赵唤娟非常喜欢我,如果把这件事说出来,没准我会成为警察调查的对象,她不想让儿子沾包。
其实当时警方调查时,赵唤娟的妈妈提及过我,但警方经过分析后,排除了,根本没找我。
因缘际会,人世浮沉,这件事转悠了半天,最终还是和我紧紧联系在一起。
一个女孩,因为爱恋一个男人而不可得,找了一个替代品,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男孩,多年之后又被这个男人打得不省人事,变成植物人。
这是何等的孽缘!
从法理上讲,我对赵家儿女的事,不需负任何责任。
可从情理上呢?我没法回避。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我做梦也想不到,赵唤娟对我是那样的痴情,百折千回,念念不忘。
我更想不到我在涮肉馆重伤的那个小子,竟然是赵唤娟的亲弟弟,这个小子不学好,跟着痞子混社会,如今被打成重伤,迟迟不醒。
佛说:万般自作还自受,地狱受苦怨何人。
赵唤娟死于情,她弟弟死于嗔,而我,难道就一点过错也没有吗?
我也有错,甚至有罪。
我正义的外表下掩盖的是恬不知耻,那晚,如果赵唤娟说要去小树林里走走,我如果当场拒绝了呢?我不是一身正气吗?
我为何没拒绝?还不是自己心里痒痒?
以被动的姿态假装猎物,其实是一种凶狠的进犯。
我有色念,勾起了人家的希望,最终我拍拍屁股走了,惹得人家长久思念。
我如果是真君子,在亲吻的那一刻就应该立马把她推开,快刀斩乱麻,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甚至当晚,我和她亲吻时,还摸了人家的胸脯,情窦初开也罢,情不自禁也罢,其实就是肮脏。
我没那么干净,我有罪。
而今,赵唤娟失踪了,她弟弟长睡不起,她母亲悲痛欲绝。
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冤有头,债有主,真正作恶的是侯杰和蔡雪虎那群人,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我知道,赵唤娟的母亲来我家闹,是被逼无奈,蔡雪虎不再付医药费了,植物人的护理费用很高,一旦断了药,就等于宣告死亡。
这群混子是真毒,按照所谓“道”上的规矩,小弟出事,被打伤,或被打死,当大哥的必须一包到底。
他们却一退六二五,把包袱甩给了我,这是一环一环地算计我。
最终,我妈妈将存折拿出来,把打算给我装修新房的一万元钱交给了赵唤娟的母亲。
但这并不能维持多久。
而我,再也瞒不下去了,梦蝶不是傻子,看出我有心事来了,整个春节,我都心不在焉。
正月初六那天晚上,在她的卧室,我向她坦白了一切。
梦蝶听后,迟迟不语。
她是又生气,又憋屈,又怨恨,又无奈,她把爱情看得至高无上,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我曾说过她是我的初恋,我纯得像白纸一张,而今水落石出,我骗了她。
整整二十分钟,她一句话都不说。
我急得抓耳挠腮:“宝儿,你倒是说句话啊!你打我两下,骂我两句也行啊!”
她猛地抬起头:“亲我!”
“嗯?”我一愣。
“亲我!亲我!”她连着喊了两句。
我猜不透她的心思,傻乎乎靠过去,吻在她嘴上。
她哭了,泪水无声滑落,流入我嘴中,尽是苦涩。
我明白了:她是无奈地接受了我的过去,同时又想把某些东西夺回来。
最终,她叹了一口气:“唉……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一万块钱很快就花光,难不成以后你要把所有工资都给她?我们的婚还结不结了?”
这个问题的确把我难住了。
我真的不知道未来怎么办,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一个刚入职的小警察,上哪里去搞那么多钱啊。
事已至此,我得向老师求助了,我给大学的教官武文明打了电话。
老武听后,一阵嘬牙花子:“你这才毕业多久啊,就弄出这么大乱子,你别急,我问问法学院的老师,听听他们的意见!”
那段时间,我父母也在帮我打听如何处理,我爸爸给我二叔打了电话。
我二叔在电话里直接跟我爸爸急了:“哥,你和嫂子是不是傻?感情归感情,事情归事情,这件事既然公安都有讯问笔录,一切就得按法律来!你们现在掏了钱,就等于认了,这是自找麻烦!”
我爸爸也急了:“你呴呴什么?当时不是情况紧急吗?那女的大过年的在咱家门口又哭又闹……”
“我早就说过,报警,让警察解决!你们就是不听!”
“是小山先软了,给老太太跪下了!”
“废物!废物啊!”
“你别光叫唤!你什么时候回来?来家里商量商量!”
“我看看吧,估计得过了正月十五!”
那年春节,我二叔因为工作繁忙,没能回家过年,我二婶带着孩子,跟他在市局招待所过的年。
我妈妈将电话夺过去,说了一句:“国兴啊……”
我二叔立马老实了:“哦,嫂子,嫂子。”
我妈妈说:“你能来就来,不能来,也别耽误工作,小山不是废物,是重情重义的孩子!”
“那是,那是。”二叔没脾气了,“咱老许家,根正苗红,都是大善人!”
我妈妈“啪”地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