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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老祖意志被磨灭的过程,即是魂魄真灵崩溃的过程。他真灵消融,已然彻彻底底死亡,不要说入九幽地府,就连孤魂野鬼也做不得,留在世上的唯一痕迹,只剩那道空壳般的元神。而元神不仅没了魂力,更失去了真灵,再难以维系,退化成了三魂七魄。

玄门典籍有载,三魂七魄各具其名。

三魂者,一曰爽灵,二曰胎光,三曰幽精。

七魄者,分别为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

三魂七魄合在一起,便是魂魄。倘若炼气士钻研此道,说不定能开发出这方面的神奇力量。

沈瀚的出生能够将沈家老祖从沉睡中刺激苏醒,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灵感捕捉到了沈瀚的三魂七魄与他极为相契,如同镜中倒影。他将沈瀚夺舍,两人魂魄相互融合,不分彼此。此刻他意志消散,沈瀚自然而然成为了这融合了二人魂魄的唯一意志。

沈瀚的肉身已经死去,也只剩魂魄。

他漂浮在河面,漂浮在自己肉身旁,呼唤了声许念的名字。

“当心点。”剑灵道:“这小家伙一肚子坏水,活着的时候不是好人,死了也不是什么好鬼,他刚刚欺师灭祖,将自己的祖宗干掉,现在心里说不准正盘算着好事成双,将你也一起干掉!”

它犹豫了下,道:“不过…虽然他欺师灭祖,但这件事似乎做的没什么不对。假如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

它随即否决自己的说法,心中暗道:“我一个剑灵哪来的祖宗?真说起辈分,我大概比那姓沈的老小子大了千把辈,假如他当着我面,得叫我一声祖宗才对!”

许念、沈瀚,一人一魂,相隔几丈,中间河水流淌,菖蒲叶纷乱沉浮。

诚如剑灵所言,沈瀚实在不是一个好人。

他恶行累累,生前不知道犯下了多少罪恶,倘若以国法论处,该被拉去菜市口咔嚓砍头,单砍一次都是便宜了他,须得砍上几天几夜的脑袋。

这样一个人即便死了,也不能对他放松警惕。只要他思想尚在,魂魄尚存,那么他的脑子里便不知道会藏着多么歹毒的念头,危险性依然极高。

此时许念注视沈瀚,却并没有过重的警惕,反而视线恍惚。只因方才沈瀚抵死反抗沈家老祖的一幕幕,与他以前面对兰姨时拼命博取一线生机的情形仿佛相似,令他触景生情。

许念心底暗叹一口气:“他是否真如剑爷说的那样,藏着什么害我的心思?”

思及此处,许念莫名有些伤怀,也感觉疲惫。

沈瀚狠厉道:“我看你似乎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见我现在算是死了,便打算放过我?可你别忘了,你我有仇。我一向是有仇必报的!你若不动手,不要怪我日后变成恶鬼来害你!”

许念微微一怔。

虽然沈瀚声色俱厉,但许念却从中品尝出特别的意味——沈瀚其实是在故作模样,他大约没有了害自己的心思。

许念心底的伤怀、疲惫莫名出现,又忽而消散。

“你已经死了。”他摇头道:“我们虽然有仇隙在先,但于我而言,此仇还未大到要让你魂飞魄散的程度,就这样罢,我不会再出手。”

闻言,沈瀚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起来,笑得一反常态,没有了往日的疯癫偏激。

他并不意外许念给出的回答,然而他的笑容却是意外地正常。

他笑着道:“所以我才很厌恶你啊。”

许念不语。

沈瀚自顾自笑道:

“你我第一次相见是在雅雪楼,虽说闹得不太愉快,不过你这个人并没有让我留下多少印象,等到晚上赌了两把困兽局,我就完全忘记你这个人了。这自然很正常,你什么身份?怎么值得我多关注一眼?

“这一次在清风阁再次遇到你,本来我还是不以为意,权当你是个乐子。但等到你我冲突加剧,我心底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感觉…我看着你,居然有种看着镜中另一个自己的感觉,真是奇怪。”

他顿了顿,否定道:“用镜子做比喻并不恰当。我看着你…更像是一身污秽的我站在河边,看到水面中倒映的我,这个我干干净净,身上没有一点点污秽,干净的让我羡慕,让我自卑乃至嫉恨,我恨不得将之撕碎!只有这样,我才不会觉得自己一身污秽。”

说到这里,他哈哈大笑,对许念道:“你是那个水中倒映的我!所以我才很厌恶你啊!可是为什么我会对你有这样的感觉?明明我们没有什么交集,你说奇怪不奇怪?”

原来他们都对彼此有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沈瀚的魂魄开始滋生鬼气,就像许念曾见过的孤魂野鬼一样的气息。

他的确已经死了,他的魂正在向鬼魂转变。

“我感觉到另一个世界离我不远。”沈瀚道:“你说,那个世界莫非就是九幽冥界?”

“不知。”许念摇了摇头。

沈瀚道:“我听别人讲过,一个人死去后,需要举办丧事,那么死去的人才能魂归幽冥。那些或是直接,或是间接被我害死的人,我想他们大多数并没有办理丧事。你觉得他们会是什么下场?”

许念深吸一口气,道:“孤魂野鬼。”

“这样啊。”

沈瀚低头望着自己的尸体,目中流露出后悔与自责,深沉的犹如不见五指的渊池,将他淹没。

“那么…我这样的人,活着就是个祸害。如今死了,又有什么资格魂归幽冥?”

他闭上眼睛,眼角控制不住地流下虚幻的泪。

那是悔恨交加的泪水。

天际,一缕阳光照破乌云,久违地照耀人间。

风渐渐柔和。

雪停了。

天地光明。

阳光照射着沈瀚的魂魄,他感受到灼烧般的疼痛。

他默默承受之余,也久违地觉得几丝温暖。

“许念。”他难为情地说道:“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当然,你可以不答应。”

“那就不要理会他。”剑灵老成持重,传音道:“谁知道他要你帮忙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许念道:“说来听听。”

沈瀚伸手比划了下,“我既然死了。这段时间清风阁地下层一定会很乱,那里有一株栽种不久的青竹,大概这么高,你应该见到过…那是我亲手种下的,每每看到它那样青翠,我便觉得我与它一样,身上没有污秽。现在想来当真可笑,我哪里及它半分?不过是在自欺,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他希冀地说道:“地下层乱了之后,它难保不损。我想请求你…将它移植到外面的竹林,让它可以好好生长下去。那竹林地下埋了许多尸骨…他们大抵因我而死,便让那棵青竹代替我抚慰亡魂,略微赎我之罪。”

许念轻声道:“我答应你。”

“多谢…”沈瀚嗓音哽咽,“多谢!”

“那么你呢?”许念问道。

沈瀚道:“我?便先在这世间做个孤魂野鬼罢,尸体沉入淮水也好。你看,淮水就在不远处,我能感受到水面下阴气很重,那里有吸力传来,我若不做反抗,想来会成为水下亡魂,日子不会好过。就这样罢,这样也好。”

许念抬眸望去,淮水之上波光粼粼,一派生机勃勃。修炼阴阳二气的他能够感受到,水面之下,阴气确实极深极重。

这时,沈瀚放弃抵御淮水散出的吸力,魂魄不由自主地向淮水飘去,从脚至头,一点点沉没其中。

………

沈瀚持续下沉,四面八方都是水流,水寒之气沉重而森严。对鬼物而言,这般环境实在恶劣,鬼物徘徊于此,将无时无刻地感受着刺骨的冰冷,并伴随透不过气的窒息感。

随着下沉,沈瀚越发觉得窒息,也越发地冷。

他默默承受着,他要以此稍稍抵除罪恶,直至魂飞魄散。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双腿被什么东西用力往下拽去,耳边听到交谈声:

“把他拉下来!嘿嘿,让他做替死鬼!我就能回到地上快活去了!”

“让开!这个替死鬼是我先看到的!”

“不对劲,你们看,他不是活人!好像也是一个淹死的水鬼!”

沈瀚低头望去,只见三个眼睛暴突,舌头伸得老长,身材浮肿如球的鬼魂兴高采烈地争抢着拽他的腿,等发现他也是鬼魂之后,便纷纷松开,提不起精神:

“白高兴一场了!呸!”

原来是三个水鬼,虽然身材浮肿,却可以随着水流,如水草一样摆动着身体。

人死于河边,或淹死河中,魂魄被水寒之气吸摄,就会成为水鬼。倘若水鬼拉到替死之人,便可以趁机脱离水底回到地面,比起水底时刻感受到的冰冷窒息,地面上的环境自然舒服了太多,因此水鬼往往热衷寻找替死鬼。

沈瀚没有在意他们,四下望去,只见水底的近处远处,竟有数十上百,成百上千的水鬼,男女老少都有,被水寒之气折磨地鬼哭连连。他们或双脚插入淤泥,上半身摇摇晃晃。或鱼儿一般到处飘荡,还有些跟随水面的船只,试图拉下替死鬼。

甚至他还看到几个水鬼长着熟悉的面容,竟是以往被他下令,沉尸淮水的百姓。

“都是我的罪恶,如何才能赎罪?哪怕只是一点点。”

化作水鬼的沈瀚心底狠狠一颤,愧疚地埋下了头。

他随波逐流,不知飘向何方。

………

许念心绪复杂地收回视线,此时沈瀚的尸体已经流入淮水,渐渐沉没,下场大概会成为鱼虾的食粮。

“沈瀚死了,沈家老祖也不在了。不知会引起多大的风波…我的日子会平静下来么?很难。”

许念扭身欲走,准备先回返清风镇,履行他答应之事。

突然,他脚步一顿,视线凝聚,诧异地望向了淮水岸边。

只见距离他十丈开外的河岸上,一道身影盘坐在那,此人头戴斗笠,背负长剑,手持钓竿,静静垂钓。

空空荡荡的河岸,唯有他一人。

他的斗笠、双肩积了一层白雪,恐怕已经垂钓了不短的时间。

但许念适才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剑灵此时也发现了他,惊叹道:“竟然有人钓鱼!这种天气还专门跑到这里钓鱼,这么有兴致,他不知道很危险的吗?钓鱼佬果然不可理喻。”

许念的神识未复,散布不了十丈距离,难以感知那个垂钓之人是普通人还是炼气士。

抱着好奇心,许念向河岸走去。

接近之后,他散开神识,细细感知,心道:“没有一点修为波动,真是普通人?但若是如此,他离这么近,我先前不应该忽视才对。”

“唉。”

那垂钓的男人忽然长叹一声,道:

“一时人杰,为长生故,殚精竭虑,大梦一场。”

他娓娓道来,嗓音平静,似乎带着智慧。

仿佛一个智者在感叹世事不易。

他提起鱼竿,看着空空如也的鱼钩,又摇头轻叹。

“嗟兮,嗟兮。游鱼吃饵脱钩,时也命也,何以长生?”

他是在以垂饵钓鱼之事,暗喻沈家老祖与沈瀚之间的纷争纠葛,此人绝不简单…许念心中凛然。

垂钓男子将鱼竿收在肩上,站起转身,掸了掸积雪,斗笠下的一双眼睛打量着许念,笑问道:

“那么,你又何以长生?”

他的脸上似有迷雾,许念试图看清他的五官,却发现怎样也无法看清。就连他现在问出的话语,许念也难以记得,他问的每一个字,都先后在记忆中模糊,消散。如被抹除。

突然,一股无名怒火在许念心头滚滚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