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鲵处理完要务方才回到太守府,一名家奴便急匆匆地跨步通报,“二公子,族长大人已在揽月阁等候。”
他并未多想,转身见父。
来到揽月阁,入眼则是赫连雄和傅阄跪在地上一言不发。正当游鲵好奇的时候,发现地上还散落着七零八落的茶杯碎片,又见父亲怒容满面,他深知父亲沉着冷静,从不轻易发火。此番情形不难看出,这两个家臣一定犯下了什么难以姑息的大罪。
游鲵问其详情,游父一一相告,没等游父把话说完,他倏尔学起父亲,将一只精致的茶杯摔得粉碎,甚至眼睛里仿若冒着火光。
“你等,你等真是死不足惜!”游鲵破口大骂,“你等陷我于不义之境也就算了,竟然把游氏也推向深渊!可曾想过,这件事情惊动四象门,惊动汉王,那么我们游氏苦心经营的一切还不转瞬即毁?”
赫连雄叹道,“我等管不住六耳猱,我和傅阄觉得那个岑庄主横竖都是死,便想从中捞点好处,万万没有想到,却被他们走脱,躲进了半仙居!”
傅阄说道,“既然现在走到这个份上,不如多派点人,连同半仙居一块抹净,才可免除后顾之忧!”
“此事发生多久?”游鲵问。
“三个多时辰!”
“过了这么久!”游鲵叹道,“恐怕再也包不住火!”
游哉逐渐冷静,此时看向游鲵,淡淡说道,“为父得知时,已派人暗中盯住半仙居,暂时不教他们走出。但说要想使用非常手段,早已下手,也不会寻你过来。为父左思右想,觉得由你出面,似乎可以大事化小,你不妨出面调停一下。当然,傅阄说的办法也未尝不可。为父此前已派人从你大哥那里调集好手,到时候人马赶到,可伏于暗中作为下策。但愿不要将事态扩大,现在不是铲除半仙居的时候,不值得牵一发而动全身……”
赫连雄与傅阄回到太守府之前,赫连雄倒也知道此事不能张扬出去,便先让傅阄独自返回,自己则留守半仙居一侧把守。这个举动让海栓没能走出半仙居,甚至还把骑马求援的胡大打落马下。
海栓摔下马,看到赫连雄的身影,慌乱之间,不禁踉踉跄跄地折回半仙居。
焦坐半仙居的高卢得知,再也想不到任何计策,只能陪着一干人等静候大敌。因迟迟未见游氏以及伊藤部的贼人登门,不免猜测良多,惴惴不安。
天快黑时,一个身材颀长的中年男子叩响大门。樊布心惊肉跳的打开门,见是游鲵,又见他的身后并未跟随一人,心中登时松了口气。
游鲵开门见山,坐到堂上时,直接对半仙居的人挑明来意,“在下知道岑庄主在这里,此番过来,只想和他说几句话,并无恶意!”
游鲵的名声在外,素有君子亮节,深得百姓的好感,因是游氏中人,高卢还是觉得来者不善,一直装聋作哑。
游鲵见状,说道,“赫连雄已带一队炼士埋伏在暗处,在下若见不到岑庄主,半仙居安能瓦全?在下不想看到半仙居有何不测,来此正是利害相说,如若这场风波殃及小公爵,来日九泉之下,你们有何颜面去见上阳公?”
高卢耸耸肩,眼睛看向攀布,而樊布则是微微点了点头。
高卢会晤,对马屁猴说道,“你去半仙居转转,看看岑庄主在不在这里!”
马屁猴性子机灵,听懂了意思,便迅速退下。
密室中,岑绍通灵了瞿考琴,正被东方鸣连连逼讨,无奈之下,想以重金买下那张琴。
东方鸣看过《开元手札》,开了眼界,当下并不买账,喝道,“我已知道玄器的妙用,那东西炼化之后,可助我长全灵骨,非钱财可比,你快还我!”
岑绍刚刚通灵,亦不知如何操纵体内玄器,即便有意还琴,亦是束手无策。
是时,岑南听见密室外面有些动静,便独自转去密道入口。瞩目画前的马屁猴知道画中大门乃是密室入口,又听里面传出轻微脚步声,便将游鲵的到来以及来意转达。岑南得来消息,复回密室禀明外面形势。
经此一事,岑绍已分不清游鲵是敌是友,不知如何定夺。
岑北笑道,“宝室内尽是宝物,只要我和哥哥随便持上几样,何惧那些奸贼?”说完,对着东方鸣拱手,“小公爵,我和哥哥的玄腑恢复了近半玄气,此时有力再战,如若借我们一件玄器傍身,退敌亦是覆手之间的事。”
小草毛白了一眼,“你们可真会算计,拐走一件玄器不说,又来哄骗其他宝物,恬不知耻!”
东方鸣思索一阵,“也不能这么说,这些东西拿在我的手里也发挥不出奇用,恐怕半仙居之内,只有高流可以运用,但他此时又不在家,现在大敌当前,不妨让岑南、岑北拿去御敌。”
岑南、岑北听此,大呼小公爵英明,便在密室中各自挑选御敌之物。
他们二人也不客气,各自把目光对准了法宝。
那些法宝的效用和符箓相差无几,不同的是,符箓用完即毁,惟法宝可以反复利用,其威力远比符箓更甚。
法宝有五个等级,从一色到五色,威力不等,其中以五色法宝最为厉害。岑氏兄弟点算一遍,发现石室内共有法宝三十多件,都是上乘法宝,最低也是三色之列。两人挑来挑去,挑得眼花缭乱,想拿最好的,因修为所限,无法驾驭,亦只好量力挑选,以致最后挑了两件三色法宝。
虽是宝室中最差的法宝,可这两件法宝蕴含之灵气十分惊人,威力可想而知。
此等灵气与玄气相差无几,都是宇宙之炁。
人只能吸纳玄气,驾驭灵气需要通过别的方式实现。迄今为止,以符箓和法宝是驾驭灵气的主流方式之一。
岑南挑的法宝名为“汉召石印”,据说此物可化作陨石,动辄天降飞石,瞬间或将人压成肉泥;岑北挑的法宝名为“瘦风马铃”,乃扰乱听觉的法宝,动辄六神无主,使人头昏欲裂神智失常。
此等法宝虽是三色,却印刻着“古荘”二字,落款醒目,直教人双眼惊然。古荘乃玄机城城主。由此看来,这两件法宝极有可能出自古荘之手笔,若是如此,自然远比其他炼器师所炼制的法器稀有。
这个细节,便是岑南、岑北拿定主意的关键因素。
东方鸣见他们二人挑了半天,一人拿了一只印章,一人拿了一只风铃,都是巴掌大小,看似寻常,便没有细看,连连笑道,“你们还不如拿上几张符箓,那两件东西看起来也太一般了!”
岑南、岑北听他小看法器,也不过多解释,万一解释清楚,法宝极有可能被他收回去,所以只说这两件法宝很厉害,合在一起使用,连那高流也未必能够招架。
东方鸣不信,有点担心,让二人再拿几张符箓傍身。那二人一听,虽觉得大可不必,然而石室内的符箓最低都是三色元符,十分难得,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自然却之不恭。
却在挑选符箓的时候,二人发现符箓之中存有少量的四色符箓以及五色符箓,可把二人吓得不轻。
一般炼制一张三色符箓,除却材料不提,光炼制所需的时间就要花上几天功夫。倘若想要炼制三色以上的符箓,除了需要丰富的炼制经验以外,即便齐备原材料,也至少需要花上半月时间。而且炼制符箓存在失败的风险。
兴许知道那些符箓的贵重之处,岑南和岑北不敢妄动邪念,每人只敢各抽一张三色元符塞到身上。毕竟东方鸣尚幼,不懂油米贵,半仙居有高流存在,眼下必须要有自知之明。
走出密室时,二人已对东方鸣毕恭毕敬,有如半仙居的家臣一般。
待到堂内,岑绍此番游鲵,再也没有往日盛情,不禁冷眼相对。
游鲵见他蓬头散发,脸上骤然生愧,“岑兄,我……”
“如今,你我二人还有什么好说。”岑绍斜着眼睛,“见我未死,是否意外?”
游鲵沉吟半晌,低首说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有话不妨直说。”岑绍苦笑道,“我把你视为知己,你们游氏又怎么待我?知人知面不知心,算我有眼无珠,乱结朋友,要怪,也是怪在下交友不慎。”
“可否听我一言?在下说完便走!”游鲵目露恳切。
岑绍闭上眼睛,“且说!”
游鲵对着众人作揖,“各位能否回避?”
听此,所有人慢慢退去。岑南和岑北担心游鲵又有什么奸计,一直未走。许是岑绍仍念余情,对二人使了个眼色,还是叫那二人退到了堂外。
游鲵见众人都已退下,长叹一声,说道,“当年乌桓山脉共有二十多支贼寇,上阳公用了一年时间,诛灭十余支,我们游氏亦属其中一支。幸蒙半仙厚恩,将我们游氏纳入麾下,这才使游氏一族免遭屠戮。赤水一战,半仙身亡,我游氏因为出身不好,屡遭排挤,难以寄身东方氏,于是自立门户。半仙死后,东方氏尚有余力,本可固边自守,奈何穷兵黩武,妄想倚靠残力剿灭贼寇,以致后来的家臣接连战死。四象门为了上阳郡的安宁,让我们游氏代替东方氏镇守上阳郡,但是实力不足,无力与贼寇抗衡,只能……”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亦只能暗中结好,每年献银三十万,以交换上阳百姓的安宁!今年蝗灾,我们游氏没有如约交付献银,导致伊藤部蠢蠢欲动,这才酿成今日之祸!勾结贼寇乃是死罪!伊藤部一直以此要挟,我们游氏不得不姑息养奸,那赫连雄和傅阄利欲熏心,经不起煽动……在下得知以后,亦是怒不可遏,现二人已受家父惩处!”
岑绍无动于衷,“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游鲵叹道,“游氏已有剿贼之心,只是时机未到,今日之事纯属家臣诛求无度,中了离间之计,倘若因为这个,让我们游氏招来灭门之罪,那么游氏失势之后,谁来主持上阳郡的安宁?倚靠东方氏吗?”
“这……”岑绍将目光瞥向门外,来时的雨似乎早已停了,是时云销雨霁,不知怎得,他的心情平静许多。
游鲵觉察到对方有些恻隐,继续说道,“汉州和鎏州一衣带水,乌桓山脉横绝两州之间,山内的贼寇不仅是上阳郡的隐患,也是鎏州之隐患,如若我们游氏失势,必然助长那些贼寇的气焰,到时候遭罪的,何止我们上阳郡的百姓?”
“你说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岑绍淡然道。
游鲵略带悲色地耸了耸肩,“你的船毁了一艘,其余的,受损不大,但有几个人死了。这世道很久以前就变了,然面对死去的人,也是回天法术……”他流露出深深地愧疚,不禁喟叹,“很惋惜!”
“阿蛮……”岑绍心如刀绞,“我贴身的奴人死了吗?”
“他,应该活着。”游鲵说完,从衣袂中掏出一张银票,“这里有十五万两,除去借你的十万,剩下的,算是一笔补偿,这些银子在你眼里或许不多,也补偿不了你的损失,却是游氏力所能及之数目。希望岑家堡少主高抬贵手,放我游氏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