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慕容酒走在木兰荘身边,徐徐向前迈步。
道路两旁商摊成龙,吆喝声不断,二人不知何时而谈,话题忽然指向赶尸派。
关于这个门派,慕容酒年幼时,就听过一点点传言,后来拜了药王为师,诸如此类的话题从未断过,只是师父钻研草药,一直远离玄机城,每每谈到这个门派,提到的都是一些皮毛,不甚详细。
倒是有一点,慕容酒铭记于心,视如敝屣:盛传赶尸派行风乖戾,为使修为突飞猛进,简直到了癫狂的地步,竟不惜攫取人之精华,各类邪法,或取血液,或取五脏,连尸身也不放过,无数恶行,令人发指。
慕容酒未遇邬咸与白咢之前,对此将信将疑,以为大部分都是师父为了恐吓自己而杜撰出来的伎俩。然而云麓山庄一战,亲眼目睹二人以人之尸身炼制傀儡,他才领略所谓的背道者是何模样。
上次踏往玄机城交送玄器时,慕容酒便看到几个老家伙脸色暗沉。
是啊,自从炼道开辟,玄机城与之赶尸派已然发生了四次大战。相传每一次大战之后,脚下的泥土都要变成红色,战后亦难看到清澈的水源,听说那时候的水喝起来都有一股子腥味。
“你斩杀过赶尸派的人?”木兰荘停住脚步,不敢相信地看着慕容酒。
“是,”慕容酒有些得意,随之挠头一笑,“侥幸而已,不足为道!”
木兰荘低下了头,瞄了一眼慕容酒的铁棒,神色看起来有些惭愧,“如何侥幸?”
慕容酒边走边说,口若悬河。
听完,木兰荘缓缓抬头,觉得云麓山庄一战,慕容酒倚仗那么多符箓以及灵物,不斩杀一个背道者,着实说不过去,况且这个师弟不仅身为七混巨持,还手持一件三色法宝。
看着慕容酒手中的铁棒,她不免好奇,——那法宝分明是庄鲁打造的辟邪棒,为何又叫追厄棒?
她也没有过问,倒是长顾手中的玉杖,露出惆怅的眼神。她自负要比师弟强些,相比之下,暗想入门至今,尚未遇上赶尸派的人,直教这个做师姐的颜面扫地。
许是生不逢时。
却说,玄机城与赶尸派共有四次大战:分两次卫道大战,以及两次扫宇大战。
前两次卫道之战相对久远,都为赶尸派进攻玄机城所引发,而卫道大战打响之际,木兰荘的师父都还尚未出生,自是难以卫道。
后两次大战,玄机城有了反击之力,便主动出击,大举进攻赶尸派,也只有到了那时,木兰荘的师父才有幸成为扫宇大战中的一员。
两次扫宇,分别发生于开元一百零一年,以及开元一百五十五年。木兰荘于开元一百四十七年出生,最后一战发动时,她年仅八岁,还是吃糖的年纪。
想到这些,她忽尔想起曾经的大师姐须兰:第一次扫宇,光须兰一人,就诛杀赶尸派三十六个魔头,于是一战成名,成了玄机城三代弟子之最,无数弟子望其项背,视为追逐的榜样。
思及至此,想到须兰已被师父除名,木兰荘不禁伤感。
正值伤感之际,慕容酒突然问道,“师姐,你如今杀了几个魔道邪人?”
“我……”木兰荘握了握手中玉杖,有些难以启齿,“自开元一百五十五年之后,赶尸派便无影无踪,师姐……师姐至今未与赶尸派交过手。”
“没关系,往后有的是机会!”慕容酒笑着安慰,但很快,倏尔捂住嘴巴。
果然,木兰荘眉头一蹙,睨道,“你说这话,难道盼望赶尸派余烬复燃?师姐虽没有斩杀过赶尸派的妖人,但天下背道者岂止赶尸派?只要是为祸一方的炼士,都是背道者。告诉你,迄今为止,你师姐斩杀的背道者不下十人。你杀了一个邬咸有何荣光?你这般自大,来日必受其害。记住,好大喜功乃是修炼者最大的禁忌,往后切不可将这些挂在嘴边,听见没?”
慕容酒尴尬一笑,“是,谨记师姐教诲。”
斩杀邬咸的事儿,乃是他无意中提到的,以此标榜,确实无甚好处。慕容酒素有好生之仁,说他盼望赶尸派卷土重来,更是无稽之谈。当下九州除了鎏州之外,各州百姓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身为正经炼士,怎会企盼赶尸派再度祸乱呢?
但是,慕容酒终究不明,那赶尸派搜刮玄器到底何为?难道真是为了长生吗?
史传成祖皇帝追逐长生,动用了千般法门,曾经就想过炼化玄器求来长生。不过,如何炼化玄器,像被人故意抹掉了似的,亦不知炼化玄器是否能得长生。有关玄器的秘密,早已成为玄机城绝口不谈的隐秘,一般人还真不知道。
倒是他的师父张萍,经常碎碎叨叨,无意间透露一些零碎的信息。慕容酒结合赶尸派的行为,揣测赶尸派如此,恐要效仿成祖皇帝。
长生的诱惑确实很大,慕容酒何尝不想长生?
实际上,长生的奥秘貌似与修为深浅息息相关,毕竟迈入全真位以后,大可以延年益寿,不往多了说,多活一两百岁不成问题。
这般想来,赶尸派图谋玄器,应是为了助长修为。
有关于这些事情还有很多未解之谜,小弟子们只能凭借“灵感”加以想象,至于赶尸派的真正意图,惟有年高德劭的尊者才有答案。除此之外,任何得来的答案都是道听途说,未必可信。过去的事儿就像一滩浑水,看是看不清的,倘若求问那些知道内情的尊者们,那些老家伙大多保持缄默,似那浑水的下面,藏着惊人的秘密。
……
今个还是乌云蔽日,近午时分,太守府仍挂灯笼。
揽月阁之中,游哉正与两个儿子坐在一起谈论事务,外边来人通报,说玄机城派来两位使徒在外等候。
游哉歪歪脖子,看向游鲲,“终于还是来了。”随之又冲游鲵挥挥衣袂,“老二,你先下去。”
游鲵没有动弹,没去过久,惑问一声,“父亲,究竟是何事,不能让儿子知道?”
游哉没有说话。
游鲲反而笑道,“二弟想知道,便不隐瞒。你不是很想知道赤鸠剑的下落吗?不瞒你说,让赤尻死,确实是我和爹的主意。这人你也知道,他靠不住,也掌握不住,于是我和爹做个顺水人情,将他……”
说着,游哉瞥来一眼,他领会其意,便话锋一转,笑道,“不,他的死和我们游氏无关,赤鸠剑下落不明,不关我们游氏的事。”
大哥和父亲的这些小动作,必有惊人的内幕。游鲵看在眼里,登时血气上涌,然而面前坐着的,都是自己的至亲,不由地按压颞部,久久没有出声。
这时,有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来,“来了来了,他们快到这里了!”
父子三人面面相觑,游哉瞪了来人一眼,“慌什么?下去下去。”
木兰荘带着慕容酒行至揽月阁时,游氏父子三人一起出阁迎接,态度极为有礼,而步入阁中之后,游哉甚至退坐堂下,把主位让了出来。
木兰荘毫不推诿,直接入坐主位,又从身上取出一块太极双鱼令,亮在几人面前。“在下木兰荘,乃纳兰荘之徒,特奉师父法令,来此办事。”
太极双鱼令,一扎多长,中间嵌有一面指圆大小的圆盘,黑白参半,圆盘转动时,便有皓光涌现。此乃玄机城弟子的腰牌,工艺精湛,难以造假,而牌头的几行小字,入木三分,当中“木兰荘”三字,一眼便能看清。
“如有怀疑,拿去明鉴。”木兰荘将腰牌放至桌上。
木兰荘是否到达汉州,游氏早就探知消息,别的不说,能坐在游氏家主的位子上坦然自若,便是自证身份,无须再看。
游哉拱手笑道,“不必,谨听玄机城法旨!”
木兰荘收起腰牌,不卑不亢地说道,“本使这次过来,也无旁事。列尊得知赤尻遇害,十分关心,家师特派弟子前来问话。一问赤尻是被何人所害,二问赤鸠剑去了哪里,两个问题得到答案,本使即刻回师复命。”
游哉微微沉默。
纵然玄机城天威不可冒犯,然而这里是汉州,来使直接审问汉州大吏,仍须一个合理的理由,否则便是不合规矩。不过话又说回去,这子午玄机城实力够硬,他们便是规矩,他们要是不讲理,偏对这个游氏严刑拷问,汉王自是不敢多舌。
何况,玄机城彻查此事,并非没有理由:一来赤鸠剑牵连重大,触及卫道者底线;二来赤尻的祖上赤鸠,是在第二次卫道大战中牺牲的,此人对于玄机城来说,功不可没,就冲这一点,玄机城有理由查明赤鸠后裔的死因,甚至有必要缉拿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