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州黄河郡上空,一匹天马破空而行。马背上骑着一男一女。少女身穿宝甲,英武不失绰约;少年一袭青衫,因双手无处安放而愁苦。
天马飞着飞着,忽而向下俯冲,少年害怕摔将下去,一把扶住少女的肩膀。少女回眸一瞥,惊得少年连忙低头。
“抓牢!”
听这话,少年昂起头,抓住少女的虎头肩吞。
就在那肩吞下面,刺着一副太极双鱼图,——此乃中州子午玄机城之宝徽。
慕容酒看着宝徽,回忆师父的述说,开始浮现连连。
——说起来,赶尸派真够倒霉的,创派一百几十年,已经二度被灭,如今咱们玄机城已呈披靡之势,始终不肯放过,誓要斩尽杀绝。
但,可怜的,何止赶尸派?
当年赶尸派两次杀入玄机城,招致无数卫道者魂飞魄散,哀声响震云上九霄,惨景实难名状。
据师父说,第一次卫道大战时,炼因子卫道而亡,留下遗训,“赶尸派为剽大道,不念蜉蝣苍生,败坏阴阳,无所不用其极,倘若不除之,禁土必将灭毁。”
想罢,慕容酒呸了一声,“一切都是赶尸派自取灭亡,怪不了旁人!”
……
黄河郡东南郊外,厄司宝衙。
一方小园中,朱变手拿一碗黍米,倚靠假山旁边,面朝一群鸟雀投食。
他披散着头发,身穿玄色中衣,俊俏的脸上倦带一丝刚刚睡醒的慵懒。
九月死,显是不好喝,一名厄侍走来,放下一碗醒酒的汤药,便退步而去。
瞄着石桌上的汤药,朱变喃喃低语,“赶尸派固然邪恶,然而圣人教诲,承天奉道是为正。修炼者剽窃天道,所行之道,自然也是有悖正气的,无一不奸……”
他一边朝着鸟雀投食,一边自顾自地低语,不觉思绪飞转,想起更多的事。
自成祖皇帝死后,汉州这块地儿,一直兵祸不止。始于初代汉王武闿妄图帝位,悍然与之赶尸派朋比为奸;也始于武闿被玄机城所灭,致使汉州王位几易。
直到开元一百零五年,汉州四族联合创立四象门收拾河山,将各支炼道氏阀逐一捣灭,自此汉州才有一点安宁,稍稍遏制白骨露野的惨景。
想到这里,朱变发觉英邪带来的九月死,委实不该喝。第一杯酒下肚,便中奸计,掉进圈套。许是九月死的烈性使然,否则怎会与英邪踏上一道?这简直是重蹈武闿之覆辙。
他的袖口边缘绣着雀羽,红色的羽毛图案生动形象,予人一吹即去的感觉。他摸着袖口,蓦然想起自己的大伯朱旦,——作为汉州中枢三署之一的厄司,使命何其之重?大伯能以大护宰一职委任,信任又何其之重?
兵府、刑院、厄司三署,全部设立在王都黄河郡郊外:兵府居上位,立于东北;刑院和厄司伏于下,刑院落西南,厄司坐东南。
三署远离市廛三十里,周遭庄严宝相,一片祥和。
东南郊外林深幽僻中,厄司宝衙占得一隅空旷,——画栋雕漆神来笔,门庭森严鬼见愁,百姓望而生畏,蓭退十里之外。
但是,鸟雀不畏啊,门可罗雀,直教威严的厄司上下遍及“斑驳”,那些白点黑块,乍一看污秽不堪,洗不完,擦不尽,日日如此。
一张飞行符耗尽灵气,木兰荘带着慕容酒来到厄司门前,是时一大群鸟雀仍在门前啄地,视人为无物。
衙门两旁各守十名厄侍,装扮一致:一面紫色脸谱覆脸,一袭玄羽轻甲外裹紫色罩袍。一个个神态威武,画脸严肃,有如岿然不动的门神,——甚至一个厄侍的头上,还栖着一只铁雀。
看到有人及近,有个厄侍头颅一转,恍如兵俑复苏,铁雀像是闻到惊弓的声音,倏地掉毛飞走。
厄司门楣高大庄严,慕容酒定睛观摩几眼,仿若看到子午玄机城的影子,然而门庭周遭落满鸟粪,又令整个厄司缺失庄重。
他低头偷笑着,想不明白堂堂厄司,怎这般不修边幅。
木兰荘与守门厄侍交谈几句,随后冲着慕容酒招手,“走,进去。”
朱变收到通报,知有玄机城使者求见,一惊之后,倒是觉得理应如此,那赶尸派和玄机城难断纠葛,既然赶尸派前脚刚走,玄机城大抵会接踵而至。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这次玄机城来的使者,竟是木兰荘。他与这个少女有过交集,以前相处的还很不错,可谓又来了一个朋友。
披上大氅,朱变方才走到内堂门前,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方似乎也看到了他,不由地加快脚步。
顿时,一袭银光宝甲有如迸发出一道玄气,以令闲落内庭的鸟雀惊飞而散。
慕容酒慢悠悠地左顾右盼,发觉厄司之中纪律严明,人人各司其职,明眼里焕发着凝重气氛,暗地里隐匿着肃杀之象,要不是以玄机城使者的身份到此,每走一步都要斟酌再三。
说来也怪,这里不但飘着酒的香味,还栖息着许多鸟雀,——这些闲情逸致,与肃穆大相径庭,忽有一股违和感涌上心头。
看着师姐和一个中年男子相互作揖,连忙追上前去。走至身边,他与中年男子对视一眼,二人纷纷流露出不小的惊色。
“这是?”
木兰荘微笑着介绍,“哦,他叫慕容酒,是小妹的师弟,乃药王张萍之徒。”说完,又对慕容酒轻唤一声,“师弟,愣着做甚?还不见过厄司大护宰?”
慕容酒缓过神,微微拱手,却不说话。
朱变回礼,冲着对方不禁夸赞,“小小年纪,便达到七混巨持。不得不说,玄机城真会物色人才,每每露面,尽是惊艳之辈。”
慕容酒没有注意朱变说些什么,倒被对方的相貌勾住思绪。对方长得不逊高流,亦属小娘炮之列,但隽美的脸庞以及俊逸的仪表,隐有一种刚柔并济的不俗气质。
可惜啊,这厄司所有人,包括这个朱变,均是不露修为。
步入堂内,慕容酒端坐在椅子上,一直看着木兰荘和朱变二人并坐交话,二人笑容满面,聊的话题无非陈年往事。
听得出来,朱变对于这个木兰妹妹十分关切,也听得出来,木兰荘对于这个变大哥十分敬重。
仔细打量朱变,才觉得自己的师兄闻媲美啥也不是。
慕容酒思量着,——这变大哥堪称一个“情敌”。这人气质超然,谈吐高雅,并且还是汉州厄司大护宰,地位举足轻重。闻媲美闻师兄算个啥?莫不是一个整日缩在炼药房烧火的一混巨持罢了!就连让木兰师姐产生的惟一好感,还是靠着惺惺作态博来的,如何与之竞争?
慕容酒喟叹连连,觉得不久之后,朱变大抵会成为玄机城的乘龙快婿。
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他有些不太高兴,便把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两声。
木兰荘闻声,这才想起此番目的,便微微一思,少时说道,“变大哥,实不相瞒,今个造访,是为追查赤尻的死而来,是为追查赤鸠剑的下落而来。”
朱变沉默少时,随之一叹。
这两件事一直都是厄司密切追查的首要任务之一,但事发之后,错过紧要时机,所以一直没有查到任何能够破局的线索。不过,凭借经验,这个大护宰揣测到了一些眉目。而且,随着一个老朋友的到来,这种揣测得到验证:那赤尻的确是赶尸派迫害的,赤鸠剑也确实落入赶尸派之手。
朱变没有隐瞒,直指元凶就是赶尸派。
他随后感慨道,“案发现场,打斗的痕迹不多,以赤尻八混巨持的实力,倘若有机会反抗,能有瓦全?赤尻下葬之前,我派人检验过,致命伤痕无从得知,但玄腑皆已被毁,至于为何如此,想必是赤尻自己所为。可能是不想被赶尸派炼成尸奴吧。”
这些答案,木兰荘早有预感,如今验证之后,脸上没有太多变化,况且这些,都不是此次任务的关键。
她沉默少时,问道,“那么,有无查到赶尸派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