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岁墟,高流发现书房的角落铺有席枕,不禁苦笑,“小主,你又何必在此守着呢?你要担心那些宝物,一并搬走不就好了。”
“怎么搬走?搬走我放哪里?”东方鸣笑道,“之前怕你惦记,所以日夜守在这里,今个我却不怕了,只要你完成承诺过的两件大事,但凡剩下什么宝物,你随意挑,随便拿。”
高流看着画,抱臂沉默,接着回眸说道,“你能否卷起此画?”
“能啊!”东方鸣说道,“但我卷起此画,发现墙壁无门,我害怕取下后,再也找不到入口,便不敢取下这幅画。”
“笨蛋,”高流说道,“那密室本身就是宝物,乃是一方岁墟,属于玄力凿化的天外世界,其究极位置,非人能想象,但决不在书房之中。这幅画就是入口,你只要有这幅画在手,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进入宝室,何必拘泥于书房?”
“真的?”东方鸣难以置信,一脸茫然,“这个,我倒是前所未闻。”
“这幅画,是有名字的,名为‘老苟门’。”高流笑道,“当年你爹被困十万大山,性命岌岌可危,好在,有三位全真朋友舍命相护。不过,要杀你爹的那人,仗着人多势众,将你爹和三位全真打伤了。后来,三位全真为避杀身之祸,便同你爹,一起躲进这方岁墟之中。以前听你爹说,起初这方岁墟并不大,四人进去之后,无不挨肩迭背,挤得发慌。后来三位全真养全伤势,闲来无事,遂搬弄遮天秘法,将其一忽一忽地凿大,直至成为一间十步见方的斗室。”
“老狗门?”东方鸣摸着下巴,疑惑道,“为何要叫老狗门?听着很像狗洞的名字?怎会起这样的名字?”
“呵呵……”高流笑道,“听你爹说,当时追杀他们的那些人,整天在外面嚷嚷,譬如什么,四只老狗,不要藏了,有本事出来!你爹觉得为了铭记当时之辱,以老狗门警醒自己,弱者只配藏于狗洞。”
往事浮现,笑容渐而满面,说着说着,不时踱着步子,“后来,你娘听到这个名字,觉得自己的丈夫太不注重名节了,‘狗’字很不好听,要你爹改。你爹呢,却是不太愿意,说什么也不肯改,说那名字意义非凡,可视为明镜。你娘知道你爹不是一个固执的人,不肯改,自有不肯改的道理。她不强迫你爹不假,却也只肯让出一步,便提议将‘狗’隐去,以苟活中的‘苟’替代。”
说到此时,这个高流看见东方鸣闷闷不乐,似是想念爹娘,倏尔添油加醋起来,笑道,“你爹听了这个名字,哈哈一笑,十分喜欢,便扑倒你娘,说‘苟’字特别好,很有意境!”
“我爹为何扑倒我娘?”东方鸣一听到有关爹娘的事情,情绪波动很大,此时听到爹把娘扑倒,十分好奇,“高流,我爹是有病吗?”
“哈哈……”高流大笑一声,觉得目的达到,便不提这些。随后轻轻一叹,“小主,你是孤儿没错,但千万不要因此过度沉沦。你爹是个性情豁达的人,你要学习你爹。老苟门设有血脉禁制,你能打开老苟门,就证明你的身体之内,有绝大部分的血脉,深受你爹之遗传。你爹能步入全真,想必你也可以。待你以后长全灵骨,一定要继承你爹之志,为万民谋福。”
东方鸣颔首,“我一定效忠汉王,尽我爹未竟之事。”
“效忠汉王……”高流若有所思。
东方弘之才,受八荒青睐,因朱旦有恩于他,所以不管身在何方,一直驰念这份情义。关于东方弘的未竟之事,其实有很多,效忠汉王,是为其中一件。只是,听完英邪的话,接着告知师兄,师兄弟二人的态度达成一致:眼下决不可能再行愚忠。
老苟门,设有禁锢,高流卷不起,拿不走,便让东方鸣取下画。
为了让小主保管好,高流拿出四个岁囊,犹豫一会儿,递送一个出去。
这四个岁囊,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白咢的,两个来自吞食双怪。他自己的岁囊仅为一线,吞食双怪的属于二线,而斩杀白咢所摸来的岁囊,却是三线规格,不是凡品,其价值约莫万金。可惜内中之物没有多少,而且多是比较邪门的物件,高流洗劫一空,只将一个三线空岁囊送出。
东方鸣见过岁囊,知其贵重,却看不出规格,高流向来吝啬,能送出这等宝物,是太阳打西边升起,所以认为这个岁囊,顶多也就是个一线规格。
但是,他以前听说,一个一线岁囊也值百金,所以受宠若惊。
撑开岁囊,将老苟门塞入,正想致谢,却见高流已经消失不见。
……
老苟门里的宝物来自九州各地,而东方弘一生之所得,一个老苟门是塞不下的。他也从来没有刻意搜宝,但时而游历山川,时而现身战场,只要一排排脚印烙在九州大地上,必有一件宝物随之而来。
实际上半仙遗宝不值一提,高流所见过的半仙之宝,已无法从老苟门里找到一件与之相媲美,如今剩下的这些宝物,不能说不珍贵,却不值一提。而那些真正的瑰宝,早已经被东方弘一件一件地送出去了。不但送给朋友,就连敌人也送,只要有人配得上他的宝物,他就不会吝啬。
以前的时候,高流就很舍不得,每每看到东方弘将自己的宝物送给别人,高流便会感到心痛。
为什么痛呢?因为高流知道那些宝物的来历,几乎每一件宝物都有故事。
东方弘不到五十而卒,活了四十九年,有情于人,亦有仇于人,“情人”多半叫他“东方兄弟”,而“仇敌”则骂他为“东方老贼”。
一声“东方老贼”,也不是白喊的,为了正名,不管仇敌有多强,每每都要抢夺对方一件宝物,于是得来每一件宝物,都要面临一场生死考验。
高流曾经问,“你好不容易得来这些,为何要送给别人?”
东方弘笑道,“为了开心,人生不就是夺宝和交友吗?夺来宝物,再送给朋友,这本身就是一件开心的事!”
关于这个回答,高流以前不懂,后来他看到师父送不出宝物而惆怅,忽而明白过来,——敌人那里送不出去,就要流血;朋友那里送不出去,就要成为敌人。
按照东方弘的性子,有人来夺宝,这是喜事,能把宝物送出去,这也是喜事。
现在有人过来索要宝物,东方弘不会不高兴,不高兴的是高流,因为他可以认出老苟门的大部分宝物。正是知道那些宝物的来历,他仿佛看到师父不可一世的年轻往事。
面对赶尸派的勒索,他要是把宝物送出去,东方弘应该不会怪他,甚至还会夸赞他,可是呢?高流没有东方弘的那种与众不同的视野,他毕竟不是东方弘,他觉着拿这些宝物兴修水利,以及重振东方氏才是重中之重,但要将其奉送给淫党,他实难抉择,万万做不到啊!
这时,他心里只能寄望于深得师父真传的师兄,只有朱变才能作出一个妥善的决定,不管如何,师兄的决定可以让他感到心安。
走出书房之前,高流已打算去趟厄司,请求师兄做主。
雨,没有停的意思,风又开始大肆飘摇。
高流冲进雨中,一个纵身跳上屋顶,正要跳往桃林,英邪却在此时出现。那个长舌郎二话没说,直接挡在高流身前将其拦下。
顶着大雨,两个人祭着玄盾,站在房脊上相互而视,谁也没给对方好脸色。
“为何拦我?”
“你走不过去。”
“什么意思?”
“半仙居已被包围,擅离者死。”
“谁包围了这里,游氏?”高流闷声一哼,“我要出去,就凭他们也想拦住我?你未免有些小看我。”
“我知道你厉害,”英邪笑道,“正知道你几斤几两,才对你给予警告。这半仙居的外面,确实云集了很多游氏家臣,不过除了他们,还有几个象翥。那些象翥都是淫党的人,想必你也知道猛山七鬼的厉害,我可告诉你,有一个人,要比猛山七鬼凶猛的多,你若是不想被撕成碎片,就乖乖的呆着别动。”
高流色凛,不断眺望周围,而桃林之中,确有肃杀之象显现。“不行,”他牙关一紧,“我要去找朱变,宝物的事,须由他定夺。”
“变兄还真忙,这等事情也要劳烦他。”英邪摇摇头,“你就不能自己拿主意?呈上宝物还你半仙居瓦全,否则全部都要死,这有啥可想的?”他眉头一皱,“你不会以为朱变那小子想要与我们赶尸派为敌吧?不过,你这么一说,确实让我有点担忧了。要是朱变改变主意,将这里的事情告知汉王,一旦汉王率领各族炼士大举来援,以这几个淫党的实力,只能夹着尾巴逃走。但是这些事情,其实对我而言,根本无所谓,我不想看到他改变立场,只是不想看到朱变和我渐行渐远而已。”
此话一出,高流忽地低下头,感觉走不出去了。
“不过……”英邪似在盘算什么,闪过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不过什么?”高流抬起头一问。
“不过,我想卖个人情给朱变,让他慎重选择。”英邪抱起双臂,“以前,他总抱怨我瞒他骗他,做兄弟嘛!这样做确实不对,我拿他当兄弟,就得坦诚相待。我也看不惯淫党,与他们共事,非我初衷。即便我放你走,你也走不出去,你要做不了主,这事儿我就帮你转达如何?”
“你?”高流有些不太相信,“可笑,你身为赶尸派的人,你不怕我师兄改变想法,破坏了你们的计划?你说这种话,教我怎么相信?”
“计划,”英邪笑了笑,“半仙居不在计划之内,喰魂鬼老多出这么一个计划,我也很震惊。况且,不久之后将要发生的事情,已经藏不住我们的踪迹,后续如何,喰魂鬼老早有安排。换一句话说,这里的动静愈大,反而有利我们的最终计划。淫党只顾眼前的利益,既然他们想要半仙遗宝,给他们增加点难度,不无不可。”
一句“最终计划”,让高流猜想连连,却还是无法信任英邪,“我都说加入你们了,为何不把我视为赶尸派之一?若把我视为同党,为何还要阻拦我?不是我不信你,是你不信我!”
“我信你,但淫党的那帮人不信。”英邪说道,“不怕告诉你,如今我要离开这里,那伙人还不一定让我出去,你现在要出去,可能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他摇摇头,“算啦,与你说这些,你也不会信,跟你解释,还不如让你亲眼看看,看看我有没有骗你。好啦好啦,尝试尝试总没错,你随我走,我带你试试,万一那帮人脑子被驴踢了也不一定!”
此言,正合高流心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