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变重情,时而会被情义束缚,汉王认为这是朱变最大的缺点。如今不提东方弘的遗子,倒显得反常,最大的缺点不露时,反而让人疑神疑鬼。
朱变发现汉王的眼神有异,忽而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淡声说道,“那么,是否可将东方鸣接到四象门……”东方鸣已被喰魂鬼老带走,问出这句话之后,必须酝酿后话,因此开始沉思。
“接到四象门……”汉王轻念一声,不禁笑了起来,笑自己多疑。但笑容一闪而过,很快面露沉色,想着那个孩子的安置问题。
十位长老面面相觑,朱珲厉目看向朱变,“我们还是那句话,此子可以不除,但决不能留在四象门。”
此话说完,诸位长老颔首,朱珲继续说道,“变儿,你是朱氏子孙,要以四象门为重,要以大业为重!”
听此,朱变还没有出声,反倒是朱七咳嗽了两声,随之晃动身子。
朱七抹了抹脸,看着亮堂堂的地板,低声说道,“如果不把东方鸣接到四象门,他往后能去哪里?他连灵骨都没有,有何威胁?”
所有人齐唰唰地看向大胖子朱七,陷入寂静。
当年,东方弘死后,罗澜身为东方氏主母,成了四象门口诛笔伐的对象,也不难理解:此前有东方弘在,东方氏尚有主心骨,死了以后,罗澜作为黎州王女,那么东方氏往后效忠于谁,成了一个无法预料的谜团。
为了汉州稳固,四象门便对罗澜和东方氏进行了打压。
这事儿,是由十一位长老主持而定的,那时候,二长老朱珪也在,甚至四象门的所有大人物全都在场,譬如四大氏族的族长和长老。
朱变说出此话,可以让人理解,然而朱七说出这样的话,令诸位长老和汉王为之一振。
“老七,你有什么想法?”汉王耸耸肩,看向宽大的袖子,轻轻拍了几下,“你的意思是说,要把那个孩子接到四象门吗?”
那个孩子?这个称呼太过无情,朱七暗想:这么多年过去,罗氏不来过问东方鸣的生死也就罢了,可弘哥为了四象门鞠躬尽瘁,四象门怎能弃之不顾?
真是人走茶凉,人情淡薄啊!
不过,关于那个孩子,四象门可以不管,罗生门也可以不管,但只要有人点头,自有一大群人去管。
朱七低下头,轻声说道,“半仙居已毁,那些家奴也都死了,再不去管东方鸣……”说着,手中一紧,看向汉王,“那孩子,可是弘哥惟一的遗子,他又没有灵骨,难道就不能让他衣食无忧地安度一生吗?也不用把他接到四象门,不妨交给我,往后由我照看……”
“大都督真会说笑。”朱珲敲着身旁的茶几,闷声说道,“大都督军务不要了?你还是把心思放在军政上,就算真要收留那个孩子,也轮不到你。”
“此事再议。”汉王虎目放光,陡然看向朱七,“孤王的兵府大都督,今日为何这么失态?”
“我……”朱七身子一凛,“唉”地一声垂下头。
汉王和诸位长老的态度不尽人意,却如之前所料,朱变松了口气,忽而说道,“汉王说的对,此事可以暂缓,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把精力放在圣物之上,不追回圣物,怎对得起朱氏先祖?”
“是,变儿所言极是!”朱珲拍案而起,“汉王,这件事情大于一切,你务必追查下去!”
圣物的去向,还查什么?此时东方鸣不在身边,不宜聚焦,朱变只好利用圣物一事转移焦点。
……
厄司宝衙,竟有些冷冷清清。
汉王一声令下,除了各大氏族的精锐,连厄司的三位监正大人,也忙着追查圣物去了,南院、北院、西院、几乎无人。
想来可笑,西院监正崔围和北院监正尚飨不知真实详情,自然竭力而行,但那个南院监正亩化田明知圣物去了哪里,竟借此一事把南院所有厄侍调离旦河工地,委实装模做样。
亩化田一直很有一套,朱变一时半会儿拿他也没办法。当然,也不急于一时,毕竟他和朱延绑得太紧,除掉一个,另一个肯定会有反制动作。
唤来蒙鸢,朱变询问了一下旦河的工程进展,得知大概后,感觉师父的遗宝真是鼓舞人心:各大氏族的炼士拿了好处,没有一个懈怠。照此估摸,或将半月之内,就可彻底竣工。
小院中,大雨淅淅沥沥,朱变和高流坐在亭子里喝酒。
不得不说,喰魂鬼老的虫子真是奇妙,经过那些虫子的治愈,高流已经可以伸展四肢,只是尚未痊愈,伤口奇痒无比,现在倒也可以呼出玄气,惟独无法祭出法象。
朱变的酒,具有医疗的效用,大酌也不伤身。
想想,他们师兄弟已经很久没有在一块喝酒了,要不是半仙居被毁,两个人恐怕很难寻觅一个喝酒的机会。
喝着喝着,高流想到身上还有两样特别的东西,便拿给朱变鉴定一番。
端看一根牙骨项链、一本绿皮薄书,朱变摇摇头,“真是师父之物?”
高流叹笑道,“师兄打我的时候,我想临终交付给你,但觉得这两样东西定有乾坤,担心出示以后,惹那鹿谶垂涎,反正师兄替我收尸时,自会发现这些,就没有拿出来。”
“唉,多亏了喰魂鬼老啊……”朱变苦笑一声,继续看着牙骨项链和绿皮薄书。要说这是师父留下的遗物,想来必不寻常,只是看了半天,看不出任何头绪,尤其是那本绿皮薄书,竟连一个字也没有。“师弟,你和那闻丑前辈不是交好吗?不妨拿给他看看,师兄看不出奥妙之处。”
“你也看不出来吗?也好……”高流狐疑地收回物品,随后徐徐问道,“师兄,你真打算做那道侍?”
“你觉得英邪和喰魂鬼老的做派如何?”朱变反问。
“他们……”高流摸了摸下巴,“要是他们真是那种大奸大恶的人,大可使用霹雳手段,而他们却没有,光凭这点,就与那淫党有别天壤!”
“所以,这让人无所适从。”朱变轻叹一声,接着朗声道,“师弟,你知道的,师兄年少时,也想走出禁土,试想天下之大,不去见识见识,岂不白来人间一趟?人生百年,功名利禄求之不尽,那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与其奔波一生,还不如走走看看,赏赏人间风景。节党之愿,乃师兄之愿,况且喰魂鬼老送来师父的魂珠,藉此诚邀我们加入,叫我如何拒绝?再者说,那朱觞剑是我朱氏圣物,我岂能坐视不理?”
说罢,轻声一叹,“意虽如此,可是喰魂鬼老的话还是需要验证一下,再等两日,待我面见神尊之后,才能真正下定决心。”
“九元全真,师弟也想见见!”高流摇头笑叹,“可惜啊,喰魂鬼老嫌我资格不够,不让我跟你一块去!”
“何必着急?下定决心之后,总会见到的。”朱变笑道。
正说着,蒙鸢从雨中跳来,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禀告一声,“衙外游鲵拜见。”
“游鲵?他来做什么?”朱变疑道,不禁摆了摆手,“不见!”
游氏早已投靠赶尸派,且投靠的是淫党,此举无异于自跳悬崖,本该万劫不复,碍于半仙居一事,朱变为了保全伊藤部,只好为其表功,如今游哉已被封为上阳候。
想到这事儿,高流气不打一处来,只不过,伊藤部也被招安到了兵府之中,如今伊藤部倾巢而出,都在为加固旦河出力,事后追随朱七驻防虎口郡,总算宽慰人心。
朱变已对游氏彻底失望,原本拒而不见,可游鲵就是不走,一直跪在厄司门前淋着大雨,蒙鸢第三次禀告朱变时,这才让游鲵走进厄司大门。
游鲵为人正派,深得上阳百姓拥戴。早在游哉图谋半仙居时,就打算向朱变禀报,以求将功折罪,希望赦免游氏一门死罪。谁知,他的大哥游鲲死死将其守着,未能防患于未然。
事后,父亲被封上阳候,游鲵余惊未去,而帐下毛狴等人,本是东方氏家臣,得知半仙居已毁,无不痛心疾首,遂向游鲵请辞,投奔伊犁而去。
游鲵留不住那些人,同时觉得近些年为了氏族基业,做了很多违心之举,——譬如上阳水路一事,就为了氏族安危而辜负岑绍。回首往昔,失去太多太多朋友。那淫党乃人间大祸,知悉父亲和大哥拥立淫党,倘若助纣为虐,来日必将沦陷,致使面目全非,连自己都恨自己。
此来,游鲵下定决定,往后忠于正道,誓与父亲、大哥斩断血亲。
游鲵深明大义,朱变自然欣慰,但说忠于正道而拜门,这让朱变愧不敢当,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何为正道,尚不清晰。
或许,很快就能明了,——很可笑,谁能想到,那游氏以前的根基之地,竟是朱变即将寻路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