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慕容酒房内。
这间房的前任主人应该是名女子,因此内中家具摆件无不透露着柔然香软的气息,尤其是靠在窗边的那一张美人榻,其雕工之精致,涂漆之考究,像是为一位冰肌玉骨的绝代女子专门打造,而现在却成了一张病榻,前者慕容酒躺过,现在则由东方鸣躺着。
吕雏伏在美人榻的边上正为东方鸣上药,尽管外伤很重,浮肿堪如馒头,但慕容酒并不在意,认为那不过是太仓稊米的轻伤。有哪个炼士没有受过伤?这和他以前所受的挫伤来说小而不言,所以事发之后,他仅仅配制了一瓶活血化瘀的药水。事实也正如此。譬如现在用药不到一天,东方鸣脸上的淤血以及那些硕大的肿块正开始逐渐消退。
又或者说,慕容酒在医术方面已有不小的造诣。
吕雏在给东方鸣上药时,并不专注,目光总是冲着慕容酒瞥去几眼,而看待慕容酒的眼神有些特别,或者纯粹是对医者本能的敬意也说不好。
慕容酒的身体基本已经痊愈,完全不用吕雏继续服侍,而他此时的笑脸就像没有经历过任何生死别离一样,正苦口婆心地安慰着东方鸣,大意是说:那个罗杀虎很厉害,败下阵来很正常,输给这么一个强悍的对手,是可以接受的,真不必耿耿于怀!
这些话听上去有点刺耳,而话里话外,又像掺杂着一股戏谑的味道。
“阿雏姐,你!”东方鸣看着吕雏,并没有把话说完,因整张脸都肿了,看不出面部的具体表情,倒是嘴唇上的药水表达了意思。
慕容酒察去一眼,旋即冲着吕雏摇头,“阿雏,你别看我啊,你现在是给小公爵上药,又不是给我上药。”
吕雏美目一慌,立马转向东方鸣。
原来不慎将药水涂到东方鸣的嘴上了,她尴尬地涨红脸,后把手中的木签放下,拿出一块丝帕伸向东方鸣的嘴边。
擦了两下,东方鸣的眼神忽然可怕起来,当然,药水味很刺鼻,这应该是受到药水味的影响。
吕雏方想道歉,忽见东方鸣的拳头咯吱响,不免蹙眉惑道,“小公爵,你脾气好大,为了这事,难道就要打姐姐吗?”紧接着噗哧一笑,“好了,姐姐错了!”
东方鸣猛然摇摇头,“我怎么会打你?阿雏姐,你在胡说什么?”
实际上,方才慕容酒一直在说那个罗杀虎如何如何厉害,打不过并不是很丢人。这些话哪是安慰人啊?这分明是在嘲笑,故使东方鸣的心里很不服,这才攥紧拳头想打人。
吕雏察觉不到这些,笑道,“你若不是想打姐姐,怎么还把拳头攥得那么紧?”
东方鸣顿时松开拳头,“阿雏姐,我打你做什么?要打也是打那罗杀虎!”
慕容酒轻轻摇头,缓缓坐到美人榻的边上,侧身道,“小公爵,你这个人呢,就是不长记性,那罗杀虎除了是黎州大世子,论辈分来说,还是我的小师叔,其实力、背景,样样盖过你,你打不过,就别去惹他好了,为何非要和自己过不去?我要像你这脾气,恐怕我坟头上的草都已比你高。”
东方鸣顿时怒喝,“我几时惹他了?是他每次都找我麻烦!肖潇说得对!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就以为我好欺负!”说着,因表情幅度有些大,导致脸上传来疼痛感,“嘶……”
“话虽如此,可你怎么给他颜色瞧瞧?”慕容酒说完,又不免疑惑道,“对了,肖潇呢?他去哪了?”
“不知道。”东方鸣有些生气,“前几天他神神秘秘地走了,直到现在也没个人影,等他回来,我饶不了他!”
门外传出轻微地响动,高流很快推门而入,闷哼一声,“你自己不争气,关肖潇什么事?”
东方鸣迎去目光,一时说不出话来,“高流,你……”
慕容酒点点头,似乎赞成高流的看法,然而却是责声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小公爵还在气头上。”
高流察觉东方鸣确实很不高兴,忽地柔声道,“小主,这次情况特殊,我没法替你出气,你要靠自己了。”
东方鸣喃声道,“靠自己?”
高流想起药田发生的一切,不由得崭露无奈,恨不能年轻二十多岁,当一个龌龊小儿。
也是,以他的年纪,倘要教训罗杀虎,必然造人诟病。
然而,野兽都有舐犊之念,又何况人呢?
只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倘对一个尚且年幼的孩子痛下毒手,不仅丢了高流的名誉,还间接辱没了东方弘的名声,也只有东方鸣自己,才能名正言顺地抹平心中的怒火与耻辱。
这倒是新鲜,慕容酒听出高流言外之意,突然憋着笑,他还是首次听说,有长者教唆少者打架,感觉只有高流这种人,才会冒出这等荒唐的想法。
可是,以罗杀虎的实力及其天资来说,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东方鸣都不可能占得一丝一毫的便宜。
现在,以罗杀虎的实力,完全碾压东方鸣,而罗杀虎因身具五色九须灵骨,未来之成长,只会将东方鸣越甩越远。
东方鸣想要击败罗杀虎?何以为凭?难道就凭他那“五色零须”的废灵骨吗?
当然,慕容酒也知晓东方鸣通灵屠龙斩一事,然而即便如此,也没法和罗杀虎相提并论。
高流对待这件事,似乎真有一定的把握,翌日,见东方鸣的伤势好转,就将他带出绮罗天亲自指导。
而阿答等人,听说东方鸣要对罗杀虎还以颜色,就主动承担起了他的农活,好让东方鸣跟着高流专心修炼,以报“胖揍”之仇。
……
游灵谷中。
天上的雨,依旧被阻挡在万蝗法阵之外,谷内的天色朦朦胧胧,老榆树下,高流矗立良久,在回忆一番往事后,终于开口道,“小主,你记住,人间的争斗无可幸免,不争,是凡夫俗子的表现,而炼士就是为了‘争’而存,你既然选择做炼士,就要有‘争’的勇气!”
东方鸣刚刚睡醒,此时坐在石头上像在打盹,但听到这句话,凤眼微微张开,而后慵懒地点了点头。
高流又道,“可是小主,你并没有勇气。”
东方鸣眉头一皱,欠起身来,“何以见得?”
高流环顾着周围说道,“你要真有勇气的话,当你输了之后,就应该主动寻找打败罗杀虎的方法,可是你没有,你一直在发牢骚。”
东方鸣心中不满,一下子抱起双臂,“你不明白,你根本不知道罗杀虎有多厉害,我根本不可能打败他,就算是现在,我也没有打败他的底气。”
听此,高流遽然挥出一巴掌,“啪”地一声打在东方鸣的脸上。
这一巴掌的力道并不算大,附近倒有几只停驻的鸟儿被惊飞。
东方鸣茫然一愣,很快“嘶”地一声捂着脸,委屈道,“你干嘛?我的伤还没好!”
高流摇摇头,“你输给罗杀虎的原因就在这。”
东方鸣疑惑不解,“什么意思?”
高流沉思少时,忽见不远处的石头上有一只山雀凝视他们,便指道,“你能否用石头击中那只鸟?”
这有何难?东方鸣二话没说,就地拾起一块石头打去,大抵也就过了眨眼的功夫,那石头上的山雀就立马带着疑惑和无辜而暴毙。
高流没有怜悯,反倒讶然,“你何来这等本事?”
东方鸣不屑道,“自你教我流刃之后,我可是日日练习,如今已能做到百发百中,石头虽不及流刃,可是两者基本相通,有何稀奇?”
高流点头笑道,“那么你一开始能否百发百中?”
东方鸣回道,“那当然不可能。”
高流抚摩东方鸣的头,指教道,“这就对了,方才打你一巴掌,你为何不躲?那是因为你不会下意识地躲避。这就好比你练习流刃之初。但是你经常练习躲闪之后,本能就会促使你躲避刚才的那一巴掌。那日你们不用玄气相斗,按理说罗杀虎身高体型都不及你,不应该是你的对手,而他之所以能够胜过你,是因为他长年打架,进而身体产生下意识的记忆,而这种记忆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多半都是通过后天的练习所得来,这就是所谓的‘身法’。你要知道,身法是胜败的关键所在,你若身法好,可以规避攻击,你若身法不好,那么就必须正面承受攻击,但承受攻击并不是明智的选择,出色的炼士应以巧妙的方式化解,譬如身法。”
一席话说完,轻轻触了触东方鸣的脸,“你当然会输,因为你毫无身法。”
东方鸣推开高流的手,转过身争辩道,“对,你说的我都能理解,可是我不能总躲啊,我得还击!我不还击,怎么打败罗杀虎?让我学身法,还不如教我一个制胜的本事!”
高流摇头一叹,“小主,说实话,以你目前的实力来说,你根本没办法作出还击,你若还击一拳,就必然吃上罗杀虎三拳,这就是实力的差距。”
东方鸣一听,回眸道,“那你还说助我打败罗杀虎?”
高流盯住东方鸣的眼睛,“这么跟你说吧,我第一次打败别人之前,不知伤了多少次,所以打架务必得有‘勇气’,而想要锻炼出这种‘勇气’,就必须学会挑衅。当然了,挑衅别人自然要被打,因此换句话来说,‘勇气’是在伤痛中磨练出来的,所谓勇者无敌,也只有磨练出了勇气,才能为将来的胜利打下基础,挨打是取胜的第一步,这难道不是制胜的手段?”
东方鸣吞了吞口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会要我主动去招惹罗杀虎找揍吧?”
高流竟然真的点头道,“是,只有先会躲,才能伺机赢,这是敌强我弱的基本常识,你接下来就是要这么做。”
东方鸣像是出现幻听也似,“真是可笑!你还嫌我被打得不够惨是吗?”
高流面露苦笑,“带你来这里,就是先教你身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