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场内,朱变得知斗气的资格被免黜,忽地看向阵外。那阵外已经飞虫满天,引得不少人张目四望。因有齐氏人在场,所以那些虫子只在空中和地上活动,尚未造成什么无法遏制的骚乱。或觉得计划还不能完美进行,他便对高流使了一个眼色,然后移步到了尊台上。
见到汉王后,朱变主动拜道,“恕臣鲁莽,但陈汤乃进退之地,岂能让给一个庸人接手?望大王三思。”
听此一言,齐螽的脸上火辣辣一片,顿时感到无比惭愧。
“原来如此……”汉王回嗔作喜,“方才孤王也好奇,这好端端的大护宰为何变了一个人,结果是和孤王想到一块去了。”说完,摆了摆手,“此事呢,孤王已有决定,比如迨到决赛之后,改个规则便是,大护宰还是坐着饮酒吧!”
朱变拜退,走到齐螽面前,拱手道,“其实本尊最想交手的,是令郎齐槙,他乃六混七阿象翥,人道他官居朱雀营指挥使着实屈才,真希望他能肩负起陈汤太守一职。”
“唉,惭愧啊……”齐螽端起酒杯,敬道,“几个犬子,不值得大护宰抬爱,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此话刚刚说完,齐槙已经出现在了斗场之内。
齐螽颇爱此子,认为此次天斗,只有大护宰是其对手。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上斗场,气势如虹,不禁伸头看了几眼。
朱变张目过去,笑道,“齐槙乃齐门四杰之首,家师曾邀他加入踏云卫,可他却以能力不足而婉辞。他以前韬光晦迹,从不登台斗气,是否能力不足,难以定论,今天正好有个踏云卫登场,终于可以见个真章。”
“嘶,还真是伊犁!”齐螽感觉到一丝紧张。
伊犁曾是东方弘的踏云卫,早年很有名气,直到进山做了山贼之后,汉州氏族无不冷眼视之。这也不是什么偏见,主要是汉州各族都曾剿过匪,有不少族人死于乌桓。既当了伊藤部的二当家,伊犁自然吸引到了很多仇恨,也因此,汉王并不想因为一个伊犁而引来各大氏族的不满。鉴大护宰和大都督的一再保举下,汉王才将伊犁编入兵府。
这主要还是伊犁怀有大才,如今不仅到了四混象翥的位面,并且已然造高六崇阿,譬如此等修为的年轻人,恐怕放眼整个汉州,也很难挑出十位。
鹿谶早已看见伊犁的身影,他颇为激动,一直捋着胡须发笑。他觉得女儿的眼光真不错,竟能一眼看出这个踏云郎未来可期。遗憾的是,他当初阻碍了女儿,害得一场美好的姻缘没能结出正果,进而耽误了女儿的终身大事。
玄机城之所以归还陈汤郡,皆因瞿考琴罢了。当年东方弘取得瞿考琴时,玄机城就放出了话,只要东方弘归还瞿考琴,便将陈汤郡送给他。
按道理来说,汉王理应将那失而复得的陈汤郡赏给东方弘,即便东方弘不在了,也应该赏给东方鸣才对。
只是呢,东方鸣太小了,无法掌管一郡之地,朱七很想让伊犁夺得魁名,以便接手陈汤郡。
以伊犁的实力,其实并不好拿下魁名,因为除了齐槙之外,在那桃氏、鹿氏中,还有几个强如齐槙的对手。
“大都督,在孤王的心目中,伊犁不是最好的人选。”汉王淡声说道。
朱七一怔,没有说话。
朱变却在此时笑道,“大王一言九鼎,难道自己说出的话,也不作数了吗?”
“何意?”汉王张目过去。
朱变看向斗场,“伊犁似乎占得了上风,料他赢下齐槙只是时间问题。”
移目斗场,忽见斗场之内光华滚滚,一招青鸾证道又是惊艳四座。
汉王叹了声气,连喝了三杯闷酒,似乎对这结果并不满意。
朱变看到外朝的空中黑压压一片,虫声愈来愈响,不觉嘴角一扬。“大王,因为伊犁是我师父的人,所以你不想他赢是吗?”
汉王有些酲意,以为幻听,不由得问道,“大护宰,你说什么?”
“我说,像今日这样的宴会,王上不觉得少了一个人吗?”朱变不卑不亢,倏尔凝住汉王的眼睛,“请问大王,今日究竟少了谁呢?”
汉王眉头一皱,攥紧了拳头,“大护宰,你好像没喝几杯酒吧?”
王后见此,扫视一遍众人,却见朱延和雀殿长老似有剑拔弩张的态势,便三分怒,七分笑地看向朱变,“变儿,你不是喜欢饮酒吗?今日是你堂妹生辰,饮酒便是,何必多说其他的话?”
朱变丝毫不给面子,“若上阳公今日在场,变儿一定不醉不归,可满城宾客,独不见家师,又如何咽得了杯中的酒呢?”
鹿谶眺望广场,察觉已有很多宾客趴在桌上、倒在地上,于是捋着胡子大笑起来,“精彩,太精彩了,伊犁不愧为东方弘的踏云卫!”他将东方弘的名字念得很大声,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朱七感觉到了火药味,突然暴喝一声,“温大统领何在!”
温良听声而来,却被朱珲长老喝退,“好好的,叫来温大统领作甚?”
汉王镇定思绪,终于意识到朱变和鹿谶有所图谋。只是他不明白,这眼前的渤海公与大护宰有何本事掀起风浪?但没过多久,宾客们的欢声很快消失,就连乐师们的乐曲也就此戛然而止。他把目光挪向广场上的宾客,遽然发现没有一个人抬头,仿佛都已沉沉睡去。
很明显,一场宫变即将发生。
汉王不慌不乱,缓缓地倒了一杯酒,笑道,“渤海公,你可真会挑时候,竟敢在小女的生辰宴上动手。”说罢,对着温良命令道,“先将王后与殿下请入泰安殿暂歇。”
“无妨。”王后不缓不慢地说道,“将殿下带下去便是,本宫暂时不累,还想看完今日的天斗。”
“瞳儿也不累。”朱瞳抱住王后的胳膊,说道,“瞳儿也想继续看。”
汉王扫视一眼众人,或觉得小事一桩,便对着朱瞳笑道,“孤王的女儿,是该看看比天斗更加精彩的节目。”
鹿谶笑道,“好一个朱旦,果然有你父王的胆识。但要当着瞳殿下的面,揭露你弑父的罪行,恐怕不好吧?”
“弑父……”
“弑父!”
“怎么可能?”
众人听到“弑父”二字,无不惊悚,就连诸位雀殿长老,也是浑身一凛。
朱珲长老见那汉王一脸苦色,随之镇定思绪,“渤海公,你今日说出了这句话,那就不能说是酒后失言。光是欺君罔上的罪名,就能叫鹿氏的长老们,废了你这个族长!”
鹿谶面不改色,笑道,“现在每个家都有长老,你们朱氏也不例外。敢问珲长老,要是大王犯下弑父杀弟之罪,你和诸位长老如何处置?”
雀殿长老们面面相觑,朱珲闷哼道,“当今汉王仁德盖世,做不出那种事!”
“是吗?”鹿谶看向朱延,笑问道,“大廷尉,你来说说,那一年赤水大战,先王是怎么死的,上阳公又是怎么死的。”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齐唰唰地落在了朱延身上。
朱延笑了笑,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不禁反问鹿谶,“渤海公,你在说什么?当年的事情,当年本公早已经说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说完又道,“不过呢,本尊乃是大廷尉,就凭你现在满口乱言,我那刑院大门也要为你敞开了。”
朱变和鹿谶一听,眉头顿时拧成一团。
鹿谶气得拍案欠身,“好你个朱延,你竟敢……”
“闭嘴。”朱变倒了一杯酒,捏着酒杯打量着众人,最后盯向朱延,“你这样做不无道理,就是不知道结局会是怎样。”
“哼!”朱延的鼻子快要蹭上了天。
先前,朱变就曾担心朱延两面三刀,因此很多事情都将他排除在外,诚如所料,他果然还是倒戈了。
如若说朱延倒戈,那么汉王必定有所准备。
汉王浑然不知,能有什么准备?原以为渤海公是主谋,不料主谋竟是朱变,是时心中一痛,笑容尽失,“变儿,你,你太让孤王失望了!”
朱变冷冷一笑,“说到失望,变儿只想说彼此彼此。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也将因你而终结……”
事已至此,而今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朱变看了看天空上的“四象神罗”法阵,恍然意识到此阵并非完全避雨之用,但仅凭这个法阵,又如何抵抗赶尸派的进攻呢?
就在众人金刚怒目、一触即发之际,大家的耳畔都听到一阵阵窸窸窣窣地声音,所有人扭头一看,忽见四面八方涌来一群群虫子,无论是天上还是地上,就像有某种黑暗挤压着空间。
“齐螽!”桃玄看向马原公,“你难道……”
“胡扯什么?”齐螽愤恨道,“本公做不出来这种事!”
桃玄竟有些慌乱了,“但这些虫子……”
“莫非是他……”齐螽忽然想到了什么,便冲着鹿谶喝道,“你,你是不是与那喰魂鬼老勾结上了?”
鹿谶不答,他正在用一种惊愕的眼神环顾着天空。
法阵下的天空不甚明亮,于是被虫子围住以后,整个泰安殿周遭立马暗淡下来。朱变透过虫隙,仿佛看见一群群身影凌空而来。
他欠起身,直勾勾地盯住南面的天空:那里已经形成一面虫壁。
“怎么会有这么多虫子?”珲长老惊然一问。
“不知道,这不是我们齐氏的虫子!”齐螽说道。
汉王看不多时,苦苦一笑,“怪不得大护宰要毁了他们的虫窠,原来是借齐氏的虫精打掩护。”
“朱变!你这个不肖子!”朱珲幡然怒道,“有我们在,你以为可以得逞吗?”
朱变依旧看着南面的虫壁,不一会儿,一个个人影从那虫壁中冲了出来。一个、两个、七个、十个……直到二十多位象翥冒将出来,那虫壁才重新“修补”了起来。
那些象翥不是别人,正是乌桓的各大首领,以及节党的大教徒们,他们凌空而飞,排列成一字长蛇阵,无不色目看着尊台上的众人。
“朱变,是时候擒住汉王了!”扶蝗的声音从四面传来,却不见其人。
蒙大统领以及诸位雀殿长老立即把汉王一家挡在身后,而神雀营的禁卫们,已经抡起法象,一起轰向天空上的节党等众。
咻!
轰隆!
浩瀚的玄气就像潮水般打上天空,但半空上的那些玄盾坚不可摧,也只有一群虫子化为乌有。待那些光波消散,只见二十二位入侵者毫发无损,依然悬立在天空上,如牛鬼蛇神般睥睨着下方众人。
这种霸凌人间的气势,让下方的一干人等喘不过气来。王后抱住了瞳殿下,紧紧地将其护在怀里。汉王下意识地挡在王后的面前,目光果敢而又无畏。雀殿长老们“唰”地一下祭出玄盾,恨不能立即迎击上去。
齐螽、桃玄、朱七,以及蒙大统领跳上殿顶,已经做好了首当其冲的准备。
但是天空上的那些象翥纪律严明,纹丝不动,或在等待什么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