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家堡的大门戍有重卫,门前几百炼士中,就有十几名巨持,森严程度宛若一国之重隘,走进大门相当困难。
鲁会长与堡内的几名管家素有往来,可以前也不能随便踏进岑家堡,而如今成了申钰的记名弟子,倒是有了进出自由的特权。
尽管东方鸣看上去傻乎乎的,但鲁会长自从碰上东方鸣,总能撞上一些大好事,他认为此人是个福星,便很乐意把东方鸣带在身边。
听说三日后,就是岑氏召开内门会议的日子,主要是拟定继承人,届时会有很多族老参加,于是安保工作就成了问题。
鲁会长正想对堡内的几名管家疏通打点一下,以此求份差事,谁知未及操办,那鲍管家第一个钦点的行会便是混元会,甚至还让鲁会长挑选几个安保行一同协防。
他想啊,这多半和东方鸣有关,于是乎,总不自觉地冲着东方鸣嘿嘿傻笑。
这举动很奇怪,使得东方鸣的心里毛毛然,满以为自己的身份被他看穿了也似,也担心鲁会长把他押到珍珑岛领赏,因此时有逃跑的念头冒出。
两日后的安保差事,赏金很丰厚,其他安保行丢了这块“大肥肉”,那么一群会长的心里势必很不是滋味,尤其是那个三合赢的山会长。
鲁会长早有收编各个行会的野心,但也没有急于一时,而值此之际呢,他分了其他会长一些美差,权当是为将来打好基石。
却对三合赢的山会长特殊对待。
山会长吃不到肉,便想喝汤,鲁会长直呼,“没门,想也别想!”
因为山会长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以前经常跟他抢生意,砸他饭碗,除此之外,还有一笔陈年旧账压在鲁会长的心里无法释怀。
吃完午饭,东方鸣见鲁会长和不少巨持坐在混元会的聚义厅议事,以为是商讨三日后的安保事宜,没承想,这鲁会长竟想着一举灭掉三合赢。
倒也不是“灭掉三合赢”那么夸张,只是针对性的灭掉山会长。
见东方鸣走进聚义厅,鲁会长招了招手,将全部计划给他说了一遍。
然而东方鸣听完,又听山会长给他安排了一个大任务,他想也没想,一拳捶在桌上,“哼,我可不去!”
“嘶,小刀疤,你吃我的喝我的,怎么一有事情就推三阻四?”鲁会长抱起双臂,喝道,“能干就干,不干给我滚!”
“我宁愿给那朱老爷护送拉猪队,也不帮你杀人。”东方鸣厉声道。
“谁要你杀人了?”鲁会长白去一眼,“鎏州是有法度的,你以为这里是赢州、幽州?谁敢胡乱杀人?”
虽说不是杀人,但也差不多。
韩栗似乎很怕这个任务将会落到他的头上,便横插一杠,“小刀疤,你不知道吗?山会上也是赏金栏上的悬赏目标,就算杀了他被抓,可只要雇主交税,并给出相关罪证,刑院不会追究的……”
“没错!”鲁会长笑道,“那他娘的山会长经常作奸犯科,没事就往其他郡县跑,但凡出没过的地方,总有几起强暴事件发生,虽说他的罪证不好搜集,不过只要他死了,自会有人送上这东西。”
说罢,又是冷不丁一笑,“我打算先把他给骟了,然后割掉他的头!”
强暴之罪,人人龃龉,鲁会长说得跟替天行道似的,虽说只要东方鸣把那山会长引出来,并非要他执刀,可这样也属于帮凶,而今光凭鲁会长的一面之词,东方鸣断然不会答应这种事。
山会长的名声确实不太好,在鎏州也算一大恶棍,兴许鲁会长真是替天行道,总而言之,反正东方鸣没有答应。
鲁会长见这东方鸣执拗决绝,也不想把这福星扫地出门,则就作罢,随后另派了一个轻松的任务给他。
这个任务,是帮岑家堡下放请柬。其中有一份请柬需要发往洛川。看那请柬上的府邸,竟是洛川郡太守府。
东方鸣高兴坏了,便就整装待发,打算先去洛川送帖。
那洛川距离金沙不甚远,也就几个时辰的路程罢了,由于长江横穿两郡,其实走水路更快。
但坐船的花费可以买匹马了,他现在没有飙妹,觉得买匹马有备无患,于是先进了一家马行,随后就骑着刚买的一匹小黄马“哒哒”飞驰。
鎏州的繁华在冬日的气象中不失璀璨,好山好水亦没有在萧索之季丧失秀丽,正是一路欣赏,不知不觉就到了洛川。
行至太守府,门里的管家收了请柬啻谢几句,东方鸣方想踏进去歇脚,却被管家一臂拦住,而拒门的理由是家中有客,不便接待。
那管家的语气,倒是很符合这个季节的温度。
东方鸣站在门外,看着大门顿时闭合,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人情味。
转身之际,外面的寒风扑面而来,正好吹进纹有混元会图腾的黑貂裘中。
他搓了搓手,不由得想起了嫣姐姐,——那一副迷人的笑容实在温暖人心。
“来都来了,至少得见见嫣姐姐再走啊……”他瞅了一眼围墙,不知怎地,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
要付诸这个想法,就得学那上梁的蟊贼。
嫣然轩的位置,他是知道的,只要翻越眼前的围墙,他确实就能见到嫣姐姐。
但这种做法并不好,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克服了心理障碍。
大抵一炷香之后,他的脚下凝结一层玄气,然后纵身一跃,一下子跳上了围墙。
翻进去后,才知管家大抵是在骗人,因为偌大的太守府,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热闹,根本不像有贵客的样子。倒有很多下人的身影来来去去。若在鎏州进出几座府邸之后,就会明白此等景象实属正常。
在东方鸣的印象里,岑嫣乃大家闺秀,素日颇爱赏花读书。于是闺房紧靠花园,那园的中央有面清澈的水池,水里的鲤鱼五颜六色:白鲤鱼、黑鲤鱼、青鲤鱼、红鲤鱼、绿鲤鱼……一群一群,有时嫣然轩的倒影也会映在水面上,别提多美!
东方鸣仍然记得,那美丽的嫣姐姐经常站在嫣然轩的窗前撒食喂鱼。
但是,他偷偷走过一条长廊,对那花园张望一眼时,并没有看见嫣姐姐的身影,反倒看见一个无比熟悉的少年。
那少年拿着棒子,坐在栏杆上傻笑。
“黑,黑子哥……”东方鸣不禁笑了起来,“黑子哥怎么来了?”
慕容酒的出现,可谓是种意外,但仔细想想,喰魂鬼老要夺华汲剑,这时理应到了鎏州,而他没有离开鎏州,也是牵挂华汲剑的事,其目的也是在等待这件事。
他本想冲过去,却又停下脚步,“不行啊,万一黑子哥把我抓回去,绮罗鬼老决不会放过我,而且刀叔也不答应……”
说到刀魂,也不知道怎么了,近些日子从不出声,仿佛魂飞魄散了一般。
东方鸣收拾思绪,躲在假山后面凝望嫣然轩的窗户。
慕容酒踏进洛川已有三天,这个嫣然轩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在这三天里,他几乎什么也没干,只围在岑嫣的身边打转。
“你真不觉得是珍珑岛所为吗?”岑嫣的声音在嫣然轩内响起。
“我,我不想多管闲事。”慕容酒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转而说道,“反正你听我的就是,千万别让岿伯支持岑家堡。”
“慕容哥哥,你真奇怪。”岑嫣疑声道,“记得你走那时,还说和他结为了兄弟,今日怎么这么说话?”
“这事儿,怎么说呢……”慕容酒皱起了眉毛。
“我看你八成就是收了珍珑岛的好处。”岑嫣美眸一转,看向水池,“不管是岑敖还是岑绍,都是我的堂兄,如今我二堂兄下落不明,而我那大堂兄已然回来,你说我爹如何抉择?我大堂兄是嫡长,这岑氏族长之位,本就应该由他继承,是珍珑岛无视祖制,才闹出这么多事情。我爹注重规矩,更不会破坏祖宗订下的规矩,我一个女儿家,又不宜插手族内事务……”
“岿伯视你为掌上明珠,你的话,他铁定会听。”慕容酒咧嘴一笑。
“我的想法你也知道,我是期望整个家族没有纷争的。但这些话,你应该跟我妹妹说。”岑嫣摇了摇头,“只有她,才能降住我爹,我可没有那种本事。”
“岑婀?”慕容酒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很有道理。他又扭头一问,“那么,你妹妹人呢?这几天我怎么没有见到她?”
“她当然在漫沲海。我是告假回来的。”岑嫣回道。
“是哦,你们都是漫沲海弟子,我竟把这个给忘了。”慕容酒傻傻一笑,而后又问道,“那她修为如何了?”
“还是老样子,依旧是三混巨持。”岑嫣低下了头。
“不应该啊,她的灵骨那么好。”慕容酒摸着下巴说道。
“你以为谁都像你?”岑嫣掩嘴发笑,“她自诩鎏州第一天才少女,而你是货真价实的鎏州第一天才少年。”
“谁说我是鎏州第一天才少年?我可没说!我一直说的是翼州第一天才少年!”慕容酒反驳道。
“可鎏州境内,谁能在十四岁拥有七混巨持的修为……哦,你都已是八混境了……慕容哥哥,你也太厉害了吧?鎏州根本找不出第二个你!”岑嫣的目光有点崇拜,笑容也比以前灿烂很多。
这笑容使人陶醉,慕容酒看呆了,“岑嫣妹妹,你真好看……”
岑嫣止住笑容,脸上一烫,“胡说什么。”
慕容酒痴笑道,“没胡说,本来就是。”
岑嫣顿了顿,轻声一问,“那,那你师姐木兰荘好看吗?”
听此一言,慕容酒顿时慌了,不由得扭过头去。但转而一想,似乎不太对劲,便道,“你怎么知道我师姐的?”
“我,我听老马说的,马塘他……”岑嫣低声道。
“不对,我二师兄又怎么知道?他一个城外弟子,连玄机城的大门都没进过。”慕容酒有点不太相信。
东方鸣听到此时,感觉自己又要跑路了,要是岑嫣泄露他的踪迹,恐怕整个鎏州没一个地方能够让他藏身。
欲要走时,一个下人朝着他的背影大喝一声,“哪里来的贼?偷偷摸摸作甚?”
这一声喝,吓坏了东方鸣,也惊扰到了慕容酒。
未几,一个身影手持一根棒子跳向东方鸣,恁是二话不说,双手用力一挥,眨眼就要来一个当头一棒。
东方鸣见状,惊呼道,“是我!”
“是你?”慕容酒愕然收起棒子,朝着东方鸣叫道,“这,这声音还能有假?”方一说完,他一个健步上前,直接把东方鸣的裹脸布揭掉。他双眼一睁,看得明明白白,不禁怒火横生,“你,你这贼,我平日是怎么对你的?你呢?你是如何回报我的?真是狼心狗肺!你差点害死我!我师父到现在还在逮你,你竟逃到这里,你还真会逃!你死定了我跟你说!”
东方鸣眼眶顿时红了,“我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
那日,东方鸣逃离绮罗天,绮罗鬼老只发觉六十六号药田被毁了,她当时极是意外,却也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愤怒,似乎查出那种结果的原因才是重中之重。
直到她发现东方鸣和那两个老鬼奴离奇失踪,才逐渐有了愠色。那时的她,也只想着把东方鸣和那两个老鬼奴抓回来,尚未失去理智。
然而过了半天时间,整个绮罗天都是苗绮罗的狂啸声。
因为那个时候,她才发现地渊觽和《大修真》失窃了,原来东方鸣和那两个老鬼奴胆大包天,竟窃走了天师圣物。
她以为是旱魃指使,便深入雷道直闯叶棠天。
为此,整个雷道山崩地裂,全都是她和旱魃鏖斗的痕迹。
那旱魃差点使出无相鬼火烧死苗绮罗,但碍于长生丹,他始终不敢狠下杀手,而且地渊觽和《大修真》失窃,本身就与他毫无干连。
旱魃听到天师圣物遗失,甚至远比苗绮罗还要愤怒,却三番五次自证清白。
当然了,红眼老魔的表现委实反常,若真把地渊觿和《大修真》握在手里,倒也有恃无恐,毕竟他的手里还有明珠为质。
苗绮罗恢复理智之后,姑且信了他的片面之词,便同他放下干戈,一起搜捕四贼,而隔日就把罗杀虎捉到了,惟独东方鸣和那两个老鬼奴仍无音讯。
慕容酒说起这些,心里的火气,仍是一股一股地往外冒,他指着东方鸣的脑袋喝道,“你可知道这段时间,我师父动用一切手段都快把九州翻了个遍?而那罗杀虎已被旱魃关了起来,要是再找不到你,他的骨头都不可能剩下一块,而你呢?却跑到鎏州逍遥快活,我真想一棒子敲死你!”
东方鸣正想解释,岂料岑嫣已被吓得花容失色,不禁喃道,“赶尸派……你,你竟勾结魔党?慕容哥哥,你怎会加入骷髅教?”
赶尸派的别名有很多,甚至“赶尸派”也是别名,至于本名,原叫“傀教”。
“骷髅教”的叫法,有些年头了,大概一百多年前是这么叫的,慕容酒好久未听此名,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但很快,他愤恨地握紧棒子,长泄一口气,“岑嫣妹妹,原委曲折,非你所想,容我慢慢跟你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