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酒承蒙苗绮罗传教几月,医术突飞猛进,如今在医学方面的知识不逊当世名家。这风娃子的病症,颇似明珠的病状,但两者大相径庭,倒有一点完全相同:无非都是供血不足而引发的症状。
据苗绮罗说,明珠身兼九元全真之力,早修成了万病不侵之身,其返老还童的原因不能称之为病,只能说是秘法反噬所致。
实际上,明珠练了一种名为“娲母妙身”的秘法,其作用就是以血救人,此术极易伤害自身,比如精血消耗太多之后,则就返老还童。
至于风娃子,那就是真病了!
鉴于他幼年染病,其肌肉和骨骼难以生长,而今成年已久,身材基本定格,早就错失了痊愈的时机,此间再图根治,恐要悟得万物生长之法则,行那逆天之术。
慕容酒冒出好奇心,很想看看是何逆天之药。
风娃子犹豫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将药递了过去。
慕容酒把手中的追厄棒递给东方鸣,随之慢慢拆开包药纸:见是灵根碎末,小看一眼,便分出了十七味灵根;接着闻上一闻,又分出了五味灵根;随后甄别再三,确定判断无差,——拢共二十二味灵根碎末。
这些灵根的药性,他了然于胸,便摸着下巴思考片刻,“这二十二味药谁开的?其中为何要加入‘白曲参’?”
“干你何事?”风娃子貌似火气未消,可他方一说完话,心中便有悔意。因为慕容酒所言,听一遍就知是内行,而他又是药王的徒弟,其医术自然了得。
也正是如此,他才意识到“李氏贞德休”不是慕容酒的本名,遂挠着头笑道,“慕容老弟,这药很重要,不能出错,你板着脸这般问,必有文章,莫非是内务所的庸医抓错药了?”
慕容酒不予置否,严肃道,“这白曲参有毒,经常服用的话,则会使人瘫痪。不过敢将此药融合其他灵根,倒是一种大胆的奇思妙想,想必不是抓错了药,只是这药……”
“只是什么?”风娃子急声问。
慕容酒眉头一皱,“我承认,这药方的确是好药方,可根治的方向却不对,你不能为了治病胡乱吃药,因为此药吃到最后,你会永远瘫痪,这根本治不了你的病!你怎能病急乱投医?”
风娃子惊愕不已,“你!你说这药吃到最后会使人瘫痪?”
慕容酒将药收起,“是,这药你不能吃,我没收了,也好研究研究。”
风娃子惊出一身冷汗,眼中似乎看到了可怕的东西,“这药,这药不是我吃的,我方才只是骗你。”
“不是你?”慕容酒好奇道,“不是你,那是谁?”
“是,是,是……”风娃子吞了吞口水,“这药是给族长吃的!”
慕容酒未惊,东方鸣却惊得暴叫起来,“有人毒害族长?”
听此一言,慕容酒吓得后退一步,不禁看着东方鸣。
风娃子回过神后,一把夺过药,咬牙切齿道,“不行,我得赶紧通知大少爷!”
……
一间书房内,钱无庸和李长闲正向岑绍汇报云麓山庄近几月的进账情况,突然一阵脚步袭来。
一眨眼,山管家跑进书房,急禀道,“风娃子大吵大闹,说有要事求见。”
“什么要事?”
“没说,只说很急,很重大的事!”
岑绍一头雾水,便示意钱无庸和李长闲退下,而后就把风娃子传唤进来。
少时,风娃子夺门而入,大呼道,“少爷!少爷!大事不好!岑家堡有奸人!他要毒害族长!”
慕容酒和东方鸣跟在后面,一听“毒害族长”四个字,慕容酒的身子随之一颤,而东方鸣也是紧张万分。
岑绍听了详细经过,面色始终自若,其后过了良久,一口长气缓缓吐出。
风娃子见此,不由得双目发怵,紧盯岑绍,“大,大少爷,这毒杀族长之事,莫,莫非是你指使……”
“胡说八道!”岑绍火冒三丈。
风娃子向后一缩,低声道,“那,那你为何这般平静?”
东方鸣亦是狐疑道,“是啊,巍伯伯被人下毒,你怎会这般反应?”
慕容酒双唇紧闭,定眼看着岑绍,自始至终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面对三双充满质疑的目光,岑绍浑身发毛,但谋夺家产、毒杀老父的行径如同野兽,是为天理不容、人神共愤之事,他几乎想也不敢想,遂解释了当中情由。
原来,岑父患了一种名为“躺着死”的病,古来患有此病者,通常卧床半月,便就与世长辞,俗称不治之症。
几月前,岑父刚刚病倒时,岑家堡匆忙派人前往玄机城,请求列位尊者恩准,允岑绍回家孝守病榻。
但岑绍得知父亲患了重病,想到的不是回家,而是苦求城中的药神能够大发慈悲,搭救老父。
药神简单听了岑父的病情,感觉去了也治不活,本不太愿意白跑一趟,奈何右城辅与古城主再三相劝,末了只好赶赴岑家堡。
经诊断,岑父确实身缠“躺着死”之症,药神束手无方,说此病想要治好,那是绝无可能,若想多活几月,便要用“毒”来换。又说,那毒确实是毒,可对患有“躺着死”的人来说,其实等于没毒,用或不用,由己抉择。
于是留下药方,扬长而去。
当时玄机城并未同意岑绍回家,其实是岑父、岑母决定用药的。
听完内情,风娃子羞愧不已,连忙赔罪道,“大少爷,属下该死,属下不该往那方面去想。”
东方鸣亦露出尴尬的笑容,“绍大哥,我根本不信你会干出那等事,只是方才你的反应实在奇怪……”
岑绍嗟叹,“家父已经卧床不起,岂会在意白曲参的毒性?既有方子能救我爹,纵是再毒的药,也只能吃下去……”
风娃子忽然叫道,“不好,大夫人让我抓药,这会儿药在我手,万一耽搁,那不完了?”
岑绍猛然欠起身,厉声道,“你这混账!快!赶紧送过去!”
慕容酒见状,下意识地伸手,随之欲言又止地放下了手臂。
其实,他记得自己熟背的《苗女散札》中,就有相关“躺着死”的对症记载。许是药神也看过《苗女散札》,于是才想到了那么胆大的配药方法。
但根据慕容酒的认知,白曲参并不完美,或者说并不够“毒”,药神终究还是太保守了,要是苗绮罗医治此病,兴许能让岑父多活十年。
苗绮罗生于开元之前,可说毕生都在研究医学。
慕容酒至今还记得苗绮罗说过一句话,字字深刻,记得她说,“我苗顼族世代为医,而我乃族中圣女,于是一代代相传下来的医术集我一身,后来我又研究医学一百七十余年,生平着写的医书虽不多,但每一本都是震撼人间的医道经典,你问为师为何恨药神?哼!他偷的不是为师一人的心血,而是我们苗顼族几十代人的心血!像他那样的贼,就该千刀万剐!”
这是慕容酒质问苗绮罗之后所得到的回话,不提当时为何质问于她,可仔细回味这番话,就能明白苗绮罗的医术有多精湛!
关于“躺着死”,慕容酒想出了一个更好的对症方法,倒有几分把握能让族长多活几年。
东方鸣见慕容酒双目呆滞,不禁问道,“你怎么了?你在发什么呆?”
慕容酒回过神,先是看了东方鸣一眼,而后瞥向岑绍,他似乎有话想说,却迟迟没有说出口。
回到东方鸣的住所,慕容酒坐在小院的彩石凳上,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为什么呢?因为岑嫣依旧受困在乱绞法寺。
半天前,殷鸦恶狠狠地掐住岑嫣的脖子,要挟慕容酒混入岑家堡杀害族长,若三日内无法完成任务,便要把岑嫣折磨至死。
他纠结万分,碍难抉择,最先想到了师父,可他记得离开乌桓之前,师父再三叮嘱,谁是鬼帅,便听谁的,不得违抗!
于是,他惟一可以仰赖的人,也只有喰魂鬼老了,可那个鬼老竟选择置若罔闻!
如今呢?他明知道自己有能力挽救丑大哥的父亲,此时不但无法行使救人的权利,甚至还要被迫杀人!
思绪种种,搅得他头皮发麻,似乎正如岑嫣说的那样,他就是被赶尸派蒙蔽了、洗脑了,——丑恶的东西,终有一天因为包藏不住而暴露本质!
……
一棵青提树下,东方鸣摘了一捧青提果,正掬给狂飙吃,这时听到轻微的啜泣声,便扔下果子,扑到慕容酒面前。
“你哭了?你到底怎么了?”
“我对不起师父……”
“绮罗鬼老?”
“我对不起他……”慕容酒抱着追厄棒声泪俱下,“师父说,杀人和救人存乎于人,存乎于人的一念之间……这不仅是他告诉我的,这也是我爹我娘从小教我的……我从小就想成为我爹我娘那样的医者,哪怕成不了玄医,可只要能把人从疾病中解脱出来,那便是开心的事……我是医者,我不能见死不救,可我……”
“救谁?你是玄医,你当然可以救人。”东方鸣还是第一次看见慕容酒哭得如此伤心,又或许上次药王死的时候,他也这么伤心过,但这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了他的眼泪,感觉他的泪花和自己哭出来的一模一样,他为何也这么脆弱?
“小公爵,我是被洗脑了吗?”慕容酒无助地问,“我为什么会跟赶尸派扯上关系?我乃堂堂玄机城弟子,怎会和骷髅教扯上关系?”
“是因为节党啊。”东方鸣轻声安慰道,“我师父和你师父,还有喰魂鬼老,他们不是魔党,但他们都是赶尸派的人,这应该是他们和赶尸派扯上了关系才对。”
他眼含诚恳,像个“大哥哥”似的予以开导,希望可以消除对方的困惑。
但见慕容酒抹掉了眼泪,他赶紧眯起凤眼,“你若想起了什么难过的事,那你不妨去找嫣姐姐,你不是说,只要见到她,你就会开心起来吗?”
“不行,我不能受制于人!”慕容酒弹起身,赫然发出一句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仿佛院墙都已震穿,“我之所以为医,乃以救人为念,何时何地,我都要无愧于信念!”
东方鸣战栗片刻,见他跑向院外,不住大叫,“你去哪?等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