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州,神郅。
数日前,端阳和纳兰荘刚刚麾师越境,翼王齐鹏便已收到消息,本请两位尊者暗驻王都郊外,待齐鸢攻入翼王宫再图歼灭。纳兰荘没有接受,而是大摇大摆地率领三百道侍高歌猛进,直接进入翼王宫。
当然了,此举之后,大抵是把齐鸢吓懵了,至于所谓的乱党,宫里宫外一个也没见着。
按照古城主的意思,翼州倘若无事发生,才是最好的结果。
此等决策当然正确,但纳兰荘辄行独断,直教身为主帅的端阳沦为陪衬,而他一阵苦笑之后,几日查不见踪影,独剩纳兰荘一人指挥全师。
这个主帅突然消失,许是想给副帅一点压力,可纳兰荘并未乱了阵脚:寻思猎奇大会就要开始了,当下只要驻防翼王宫,静待旱魃前去赴会,那么齐鸢自然无法单兵作乱。
翼王宫的上方就是九霄殿,抬头可见三十六座浮屿,每一座都像一朵巨大的黑色的云儿悬浮于苍穹之上,大有仙府在头顶的感觉。
纳兰荘站在浮屿之巅,面对浮屿之侧的两尊巍然之雕像瞩目,仿佛看到了翼文王和翼武王再现人间。
创立九霄殿的齐衡,身具惊世骇俗的悟性与天赋,当时就有人说,天下修炼者中,惟齐衡能与古荘并驾齐驱,所以此人自立为王以后,玄机城只采取绥靖政策进行安抚,而到了后来,更是扶正了齐衡的王位。
能让玄机城为之忌惮的修炼者屈指可数,齐衡当属其一,而他自创的一门名为“太平齐术”的秘法,正是三十六座浮屿之由来。
齐衡宾天之后,古城主痛心不已,吊唁感慨,“齐真人秉文兼武,经纬天地,古来贤者,不外如是。”
这位初代翼王以“文”字为谥,固然没有非议,但二代翼王得位不正,以“武”字为谥,就要遭人诟病了。
当年齐衡死后,胞弟齐衔起兵谋反,成为二代翼王,导致齐衡一脉远逃别州,好比鸠占鹊巢,所有喜鹊全被杜鹃赶跑了,其实汉州齐氏,才是齐衡的正统传承。
信步须臾,纳兰荘又对着殿门上的杜鹃浮雕发起了呆,不意申钰的身影悄然出现,两个人相视一眼,随之一前一后地走进殿中。
殿内雕栏玉砌,古色古香,申钰一边欣赏,一边坐下,“九霄殿谓之仙府不为过,大师姐在此生活,以后也不用回玄机城了!”
“别贫,你不是去见几位全真了吗?为何来了这里?”纳兰荘侧着身子,递过去一杯茶,随之坐直身体,目视殿柱上的杜鹃雕纹。
“庄鲁见过了,陆嵇也见过了,至于幽州那两个,我有点不想去见,或许腆着脸给他们赔礼,他们也不见得给我好脸色。”申钰摇头说罢,端起茶杯闷哼一声,“那两个老东西,我实在懒得见。”
“何出此言?商献和商猒二人,几时蔑视过玄机城?”纳兰荘睨去一眼,“沧州死了那么多象翥,给庄鲁交代几句,自是很有必要,其他几个全真也……”见申钰露出奇怪的笑容,她感觉应该是“私怨”,故而摇首叹道,“算了,这是师父交给你的差事,至于师妹如何行事,师姐不想多管。”
“大师姐,你以前常说师父终有一天会被我气死,凡我桀骜之时,总会训教几句,为何今日一改常态?”申钰扭过头,掩鼻笑道,“不过,用不着师姐操心,师父只叫我给那两个老头陈情一些事情,又不是什么难事,我不会怠慢师命。我只是见了庄鲁和陆嵇之后,回了一趟城里,先将幽州和赢州的回复禀明师父而已,就算我再怎么讨厌商献和商猒二人,也还是要去见他们的。”
“那你不去幽州,跑来翼州做什么?”纳兰荘淡声一问。
“来翼州当然是找你,也是师父让我来找你的。”申钰灿烂一笑,继续说道,“现在四代鎏王已死,整个鎏州都在举哀,华氏三老扶立华渊登位,那么后宫当然需要一个王后……”
“王后?”纳兰荘登时看向申钰,“可是木兰……”
“可是什么?木兰已有十七,不小了!”申钰摇头苦笑,“这桩婚事,你以前答应了华汕,现在华渊坐上王位,自然要册立王后。”
“也太快了……”纳兰荘失神道,“那年木兰只有几岁而已,一句玩笑话,华汕居然当真,一转眼……”
“二代首席,何来戏言?”申钰始终带着笑容,“我听师父说起此事时,也很感叹,但鎏州繁华如梦,木兰嫁到那边,以后锦衣玉食,必然受不得半点委屈。”说完,耸了耸肩,“这门亲事固然是好的,但师父还是让我征询你的意见。”
“华渊资质颇好,想他三十多岁就能成为象翥,不怪华氏三老如此喜欢。”纳兰荘摇了摇头,“但此人犯下弑君之罪,华氏三老既往不咎,未免私情太重……”
“华浝死后,华涓一脉已无子嗣,而华氏四代中,只有华渊出类拔萃,华氏三老无心人间王位,自然就要选个能力出众的子嗣继承大宝。”申钰说道,“兴许师父是觉得华渊的品行有问题,才想看看你的态度。”
“华渊杀了华浝,华氏三老可以不在乎,可杀了东方鸣,师父竟然也不在乎。”纳兰荘喟道,“若师父看重的是大局,那我又怎会让师父为难?此事就让师父定夺好了,我无意见。”
“你就是这样,凡事总为师父考虑。我可告诉你,木兰知道这件事,已经哭成了泪人。”申钰轻轻呷一口茶,“那一年颛觋闯进玄机城,其实我看见了,现在的木兰就和你当年一样。说实话,你真不如须兰大师姐,至少那个大师姐敢爱敢恨,虽然人是死了,可我觉得她是笑着闭眼的……”
“你不是要去幽州?为何还不动身?”纳兰荘蹙着蛾眉说道。
“木兰的性子和你一样,师妹劝你三思而定。”申钰说完便就欠起身,随之带着一阵风消失不见。
……
沧州,琳琊。
萧索的郡内冷冷清清,三三两两的行人中,无不是衣衫褴褛,油发腌臜。
人言沧州最风雅,戴缁撮、裹雷巾、顶帕头,无非都是文人墨客的生活态度,然而此地的市井“雅到极致”,大抵十个人中,有九个都是乞丐模样的人……
穿越紫荆线,东方鸣和华浝又遇到不少奇灵,如今一身上下,无不是破破烂烂。窘迫如斯,或已融入了当地风土,很难看出是一对外地人。
一整条街上,大多都是贩字卖画的摊位,连个小吃摊也没有,难道沧州人不用吃饭吗?
“我还想找家赌坊搞点银子,然而把这琳琊翻个底朝天,也寻不到一家赌坊。”华浝看着街道两旁唉声叹气道。
东方鸣的肚子叫个不停,见怀里的狂飙几乎快要饿晕的样子,便双手一抛,“我都站不住了,你不如自己觅食去吧!”看着狂飙飞走,他捂着肚子哀怨道,“沧州何时变得如此惨淡?都说沧州卧虎藏龙,但这个样子,相信大花猫、小菜蛇都难以过活,到底藏的什么龙,卧的什么虎啊?”
沧州早不如以前了,可按照华浝的听闻来说,沧州也不至于这般落魄吧?
带着疑惑,走到一家客栈一打听,才知道天水商盟和琳琊商盟为了争夺油祗川而展开了一场暗斗使然。
却说天水商盟掐断了琳琊的物资供应,才导致这种情况发生。
小二引进华浝和东方鸣,又叹道,“如今,我们琳琊境内的惨景已持续两个年头了,也不知何时才能熬到头……”
“别说这事了,有什么好吃的,尽管端上来,小爷有的是钱。”华浝不关心其他事情,只想填饱肚子。
瞧华浝一身褴褛,小二把手里的布巾甩到肩上,“现在有钱,也吃不上好的,小店只负责管饱。”
“也行。”
“那就稍等。”
东方鸣看着伙计离去,便冲着华浝窃声道,“咱又没钱,你这样搞,等下岂不是又要惊动刑院?”
“那你想饿死?”华浝反问一声。
“不想。”东方鸣掏出银铁面盔,苦色地看了几眼,“那个破岁囊也没了,只剩这一块面盔,留着也没用,不如当了吧。”
“我也不想引来麻烦,随你。”华浝说道。
邻桌有名五十多岁的炼士见此,不禁走了过来,“小兄弟,给我看看如何?”
东方鸣张目过去,仔细一看,见是一名面容古挫的前期巨持,这人穿得十分端正,一袭灰袄像是灵装,不过品相不怎么好,而且袖子之上还落着几块补丁。
“哦,在下耶律鸪,小兄弟是否想要当了手中之物?”
“不错。”
“可否与在下看看?”
递出面盔之后,东方鸣冲着耶律鸪问道,“你能给多少钱?”
“稍等。”耶律鸪看不多时,又冲东方鸣和华浝打量几眼,遂转过身,“此物很一般,若在下出价一万两银子,小兄弟满意否?”
华浝看见耶律鸪的胸口之上,绣了一块紫圆玉,而琳琊商盟的徽章,正是紫色的圆玉,显然耶律鸪就是琳琊商盟的人。
想到墨老板那个大奸商,华浝呵呵一笑,“一万两是否太多了?”
耶律鸪摸着腮边虬髯,倒是沉思起来,而后转过身,“在下一见此物,颇为喜欢,自不会出价太低,毁了彼此的印象。”
记得井边生下曾说,这块银铁面盔至少价值十万两白银,此人只出一万两,当然也是奸商,华浝实在讨厌。
但东方鸣不想计较,毕竟身无分文,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自是填饱肚子要紧,便道,“那你拿出银子。”
耶律鸪点头一笑,似乎很满意,却把面盔交还回去,递出一千两银票,“这次没带多少银子出门,不妨收下定金,容在下回家一趟。”
东方鸣看了华浝一眼,“你怎么说?”
华浝摆摆手,“我也困了,正好可以在此下榻。”
东方鸣接过银票,又看着手中的面盔,“那你尽快过来,明日一早,我们就要走了,到时可不等你。”
耶律鸪点点头,“若明日看不见在下,两位小兄弟可以自行离开。”
似乎并无不妥之处,东方鸣拱手道,“那么一言为定。”
待耶律鸪离去,他和华浝吃完饭,便在客栈开了一间房暂且住下。
华浝似乎很困,倒头就已睡下,而东方鸣正想睡时,却听刀魂传来声音,言中乃说三座玄墟被毁一事。
此事很要紧,他一面不想被打扰,一面不想妨碍华浝休息,况且现在也有钱了,于是干脆重新开了一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