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里下的这份文件，倒是让秦山药业省事了，那两年公司里分配来的大学生也就那五个人。
现在一个进公安局了，剩下的四个就算再不情愿，也得下厂里继续去锻炼，还必须得下车间。
就这还有人想打个擦边球，家里托人找关系想看看能不能让孩子就在省城的四厂，说起来也算是下基层了。
这不，行政办的林川主任抹不开人情，就找到分管副总张国庆这里了。
“老林，你跟我老实说你收了多少钱？”张国庆听到说想把那四人中的一个安排到四厂去，神色有些怪异的看着自己之前当行政办主任时的副手问道。
林川差点没跳起来，连忙摆着手解释道：“张总，我真没收钱，一分钱都没收，真的就只是因为抹不开情面，那郭军他爷爷跟我家老头子以前在一个单位，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情，我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层关系。”
“老林，我不管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我要说的是，如果你收好处了，立即克里马擦的给人退回去，这次是省里发的文要求严查，必须一个不漏的全部下基层，柳总在会上也说了，他们四个这次必须去三、五、七、八这四家厂，这点没得商量。”
这四家厂都在县城，相比厂子在市区的另外四家，可以说是秦山药业真正的基层了。
总经理主持会议亲自定下来的事情，他张国庆可没那个胆子玩什么阳奉阴违，那就真的是找死了。
领导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川还能说什么。
看着缓缓关上的办公室门，张国庆皱了皱眉头，他忽然有点担心自己这位曾经的副手，因为这件事情而犯错误。
……
该怎么说呢，秦省这个地方比较邪性，尤其是省城这个地下住的人比地上生活的人还多的地方，真的是怕怕处有鬼。
时间又缓缓的走过了一星期，已经来到了六月二十三号，明天就是端午节了。
看着办公桌上陈东刚送来的餐厅做好的粽子，李唐正打算把这送回家去呢，桌上的电话适时响了起来。
“你好我是李唐！”
“董事长，好久不见啊，是我，秦淑娟。”
“呦呵，是淑娟主任，哈哈哈，你好你好，是有段日子没见了，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吧？”
“挺好的，您……”
秦淑娟，秦山药业前任监察组组长，现在是省监委委员，第一监察室主任，享受正司局级待遇。
电话中，俩人聊了几句，就转入了正题。
跟她聊天的时候，李唐就知道肯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可真当从秦淑娟嘴里了解到是什么事儿的时候，还是让他有些惊讶。
“淑娟主任，你是说有人向省监委实名举报行政办主任林川？”
“对，举报人叫郭近三，是前秦山地区秦山县农技中心副主任，早几年都退休了，他举报说林川收了他的钱，却不为他办事儿，也不退钱。”
“他找林川办什么事儿举报信里说了没？”李唐的眉头此时都已经皱成川字了。
“说了，他孙子郭军在公司上班，碰上这次省里对那两年大学毕业生分配的大清查，他想让林川帮忙把孩子弄到省城的四厂或者秦山的一厂二厂都可以，结果孩子被分到宝市的七厂去了，离家最远，还在山沟沟里面，可事情没办成林川还不给他退钱，他才写信举报的。”
李唐想起来这说的是谁了，他听的有些牙疼，这老头是自爆啊相当于，不过林川也真是疯了。
“多少钱？”
“两千”
“就两千？”
“还有烟啊酒啊的，价值两百多。”
听到这个数字，李唐感觉牙更疼了，林川眼皮子这么浅吗？两千？秦山药业下个月要发的半年奖都人均三千块呢，至于看上那区区两千多块钱吗？没抽过烟，没喝过酒？
“淑娟主任，有没有诬告的可能？我们马上要发的半年奖人均都三千呢。”
“咳咳……李董，您是不是故意在这儿跟我显摆呢？”
电话那头的秦淑娟瞬间也感觉到自己牙疼了，从秦山药业离开回到省监委，她的级别提升了，手中的权力也变大了，看上去都非常不错，但就这个收入降的实在是太厉害，她一年的工资都没人家半年奖金多，她们家的日常开销，包括饭桌上的饭菜质量都掉了好几个档次。
“哈哈哈，这还不简单，你申请再调回来不就行了，我把主任一职让给你，刚好我本来一天就忙不开。”
“别开玩笑了董事长，有没有诬告，查一查不就清楚了。”
“怎么，这个举报你们省监委准备直接查？还是说由你这位第一监察室的主任亲自查？有点小题大做了吧？”
“那不至于，正常应该是将举报信转给公司，由公司监察组自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省监委的李副主任将这个举报信转给了省城监委，指定让他们调查这个案件，这也是我今天给您打电话的原因。”
“转给了省城监委？”李唐微微一愣，但很快就说道：“转就转呗，谁查还不都一样的。”
“呃……董事长，您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
？？？
“淑娟主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应该知道什么？”李唐被秦淑娟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搞的有些发懵。
“曹丽霞您还记得不？”
“谁？曹丽霞？曹？她跟已经退休的玉田主任什么关系？”
“她跟曹主任还真没什么关系，只是都姓曹而已，看来您是真不记得这个人啦。”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认识她吗？”
“您贵人多忘事，我直说吧，原本她才应该是秦山药业第一任监察组长，听说当时是您强烈要求省监委换一位年龄大点的同志，那时候省监委主任还是刘万年，而王主任是咱们省主任，在王主任点头后，这才换成了沈茂才同志。”
“这……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啦。”
秦淑娟这么一说，李唐就回忆起来了，他当时嫌曹丽霞太年轻，所以才跟王主任说，给换一个年纪大点的同志过来能镇的住场面，于是才换成了沈茂才。
好像那个曹丽霞还来找过他，不过他没过多搭理。
可现在提起她干嘛？
“淑娟主任，我记得省城监委的主任是牛永宁吧，你提曹丽霞干嘛？”
“曹丽霞是省城监委的副主任，我听说这次会由她带队过去调查举报信的情况。
我这么说吧董事长，如果当年没有您的阻拦，那么现在我这个位置可能就是她的，相当于您当年那一拦，让她的仕途多走了三五年的弯路。”
我勒个大擦！！！
李唐感觉自己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凸出来掉桌上了。
都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那他现在阻人仕途之路又算什么？
他忽然就想明白秦淑娟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说这件事儿了，合着那女的很有可能给他来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呗。
“我知道了淑娟主任，谢谢你的提醒。”
“不客气，我也就是在委里听别人说了几嘴闲话，所以才给您打电话提醒一下，说不定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家曹副主任把你也忘了呢。”
“忘不忘都没关系，她如果憋着劲想在这上边给莪找事儿，那她才是吃饱了撑的。”
“呵呵……不说她了，慧慧和孩子都好着呢吧。”
“好着呢，臭小子一天能吃能睡的。”
“还不到两个月呢，能吃能睡是好事儿，这两天哪天下午没事儿了，我过去看看慧慧和你家小少爷。”
“欢迎欢迎，你别一个人来啊，把赵老师也带上。”
“那肯定了，过去前我提前联系你，回头咱们聊。”
“好，谢谢你了淑娟主任。”
“不用客气。”
放下电话后，李唐长出一口气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先点上了一根烟，然后微闭双眼思考起来。
对于谁带队来调查举报信事件，他一点也不担心，哪怕就是上边过来也就是那样，事情就那么大点事情，难不成谁还能随便扩大调查面不成。
他考虑的是林川这个人。
林川也是以前老药厂留下来的老人手了，一直在办公室工作，张国庆当办公室主任时推荐他当的副主任，再后来老张上副总，时任副主任的林川，就接过了已经改名叫行政办的主任一职。
怎么评价呢，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行政办算是公司的大管家，工作比较琐碎比较杂，他当上主任以后，一直干的都不赖。
五厂的厂长阎金富年龄大了，明年就要退二线，公司还准备从他和销售部经理刘文斌，采购部经理赵长乐三个人中，选出来一个过去接任厂长一职呢。
从这点就能看出来，柳小强其实对林川也是比较看好的。
可他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两千块钱现金，价值二百块的烟酒，说真的，李唐真的不太相信这家伙的眼皮子会这么浅，能看上这点钱。
每个月光经他手签字采购的办公耗材，如果他要吃返点的话，一年下来都能捞个几万块，这种人会看上两千来块钱？
想到这里，李唐拿起电话拨了出去。
“老贾，是我，李唐。”
……
“嗯，你现在没事儿的话到我这里来一下。”
……
监察组上个月刚完成对全公司中层的例行稽核工作，大大小小的问题有一些，该警告的警告，该批评的批评，该调离原职的也调离了，但林川这里是肯定没什么问题的，难不成是隐藏的太深？他把贾组长叫过来就是想仔细聊聊。
“董事长”
办公室门没关，贾向华很快就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
“进来坐，把门带上。”
一句把门带上，老贾同志的心不由得就是一紧，这是有重要的事情啊。
没办法，关于举报信这件事儿，秦淑娟跟他提前说本来就是违规的，他可不想再被别人听见给传出去了，虽然他这里平时除了公司高层，也不可能有人能直接走到门口。
“董事长，什么事儿？”
“老贾，你对林川这位同志是怎么看的？”
“林川？”老贾才刚坐下，被问的微微一愣，很快就回过神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为人比较谦虚低调，工作上……”
“别别别”
李唐开口打断了老贾没说完的话：“你就直接跟我说你对他的印象就行，不要用正式汇报那一套了。”
“那简单，我觉得这位同志还不错，不管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
“那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收别人钱？”
“收……收别人钱？董事长，我没听明白，他收别人钱干什么？”
“比如说有人求他帮忙办事，给他送钱。”
“这个……这个我就不好说了，不过，我也没发现他有什么消费跟收入不符的地方，而且他爱人就在后勤档案室工作，以他们两口子的收入，别人如果想给他送钱，还得他能看上愿意收下，那得送多少？最起码也得上万吧，说老实话啊董事长，真送一万块钱，那得求他帮忙办多大的事情，林川也没那个能力吧。”
老贾这话说的倒是比较诚恳，跟李唐想的也差不多，可问题是那个姓郭的能实名举报，想来诬告的可能性也不大，他这都已经相当于是自爆了，再叠加个诬告的话，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见李唐没做声，老贾想了想问道：“董事长，是不是有人说什么了？”
“确实，有人把林川实名举报到省监委了。”
“实名举报到省监委？什么时候的事情？”
“应该是刚发生的。”
“那回头举报信就会转过来。”
“不会，省监委已经把举报信转到省城监委了，指定省城监委调查。”
“为什么？调查一个中层而已，为什么还要指定让省城监委来调查？这是对我对咱们公司不信任吗？”老贾一听就急了，唰一下就站了起来，把身后的椅子都带的咯吱一声。
“别激动，别激动。”李唐抬手向下虚压两下，示意他坐下说。
“应该是举报人这样要求的，这件事儿目前还在保密阶段，我刚才给你说的这些你就当不知道，反应别那么过激。”
如果是举报人要求的，那老贾还真没什么脾气。
“董事长，举报人举报林川什么？收了他的钱？”
“对，收了他的钱，事儿没办成，却也不给他退钱。”
“多少钱？给他办什么事儿？”
“两千多，办……”
“噗……咳咳……不可能。”没等李唐把话讲完，老贾就斩钉截铁的说道。
“董事长，别的我不敢说，但林川收两千来块钱？我绝对不相信他会这么做。”
“你为什么会这么肯定他不会收两千来块钱？”见贾向华说的这么肯定，李唐一下子就来了兴趣。
“董事长，我不知道您知道不，林川的爱人岳蓉，她父亲以前在秦山运输公司工作，八十年代中期的时候办理了停薪留职，承包了他们运输公司几辆大货车跑长途货运。”
“嗯，你说的这个我听说过，岳蓉她父亲还是比较能折腾的。”
“不止是能折腾，人家靠这个也确实挣到钱了，现在，他的运输公司不但有货运还有客运，从秦山市区到下面各个县的客运班车几乎都是他公司的，保守估计，身价最少也在百万以上，他只有岳蓉一个女儿，我今年搞稽核的时候才知道，林川他岳父还给他买了辆奔驰，林川嫌太扎眼了，一直放在秦山就没开过。”
嚯！！！
老贾说的这个李唐还真不知道，没想到啊，他的公司里竟然还有一个富豪，虽然是蹭老丈人家的。
这样说来，林川应该不至于眼皮子浅的能看上两千来块钱。
“对了董事长，举报人给林川送钱是让他帮忙办什么事儿呢？”
“就是前几天那几个大学生下基层的事情，其中有一个的家人认识林川，就托林川想看能不能把人分到四厂去，结果你也知道，好像是分到宝市的七厂去了。”
“哎？您等会儿，我好像听谁给我说过这件事儿……对了，是老张，前几天我俩一起吃饭的时候闲聊，老张跟我提过，说林川找他想把一个大学生分到四厂，被他给训了一顿。”
这又能说明什么？李唐摆了摆手，事实上现在无论说什么，林川都已经被实名举报了。
就在他们俩商量这件事情的时候，省城监委的副主任曹丽霞已经带着两名下属，开车前往秦山去了。
她打算先去见见那位举报人郭近三。
举报信写的比较简单，有些细节还需要跟他好好核实一下。
秦山药业，坐在小轿车后排，曹丽霞有些出神的望向车窗外。
没想到兜兜转转十几年，她竟然会以这种形式，再跟这家公司打交道。
想到十几年前自己一个人，从省城有些愤愤不平的跑到秦山去兴师问罪，她在心底就是一阵苦笑。
还是年少轻狂啊，如果是现在，她肯定不会再那样做了，自己那时候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股勇气。
她其实很清楚那位点名让她查这个案子的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十几年过去了，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青年，想拿她当枪使，呵呵……想多了。
再说了，那种级别的较量，是她配参与进去的吗？就她这个小体格子，敢愣头愣脑的冲进去，除了被人像只蚂蚁般随脚踩死外，根本不可能有第二种结果发生。
而且，她对这封举报信里的内容还持着怀疑的态度。
涉案金额两千多块钱，多吗？不少了，按普通职工算的话，这是一年多的工资了，算是一笔巨款。
可是，对于秦山药业的职工来说，哪怕是最普通的一线工人，半年就能挣到，更遑论对方还是个中层，有着大好前程，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自毁前途的事情来。
但是，要说是诬告，好像又有点说不过去，毕竟是实名，举报人就是再傻，应该也清楚监委是肯定会调查的，以自爆的方式去撒一个稍微一查就能查出来的慌，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唉……
想到这里，曹丽霞默默的叹了口气，在心底不停的告诫自己，查这个案子，自己走的每一步都一定要踩稳，就像出发前她的领导牛主任说的那样。
“丽霞同志，秦山药业的高工资，动了很多人的蛋糕，肯定有人会想方设法的借着这个案子去攻讦这家公司现有的政策，所以，一定要考虑清楚自己的位置，胆要大，心要细，不要害怕得罪人，但也不能在桌子下面做什么，一切都要以法律法规为准绳。
记住，经济发展是当前的要务，我们的职责就是要割掉发展中所滋生的毒瘤。”
……
因为来之前就跟秦山监委联系过，等曹丽霞一行三人抵达后，在秦山当地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很快就找到了居住在秦山农技中心家属院的郭近三。
通过一番交谈后，曹丽霞心中的疑惑不但没有得到答案，反而还更深了。
“郭近三同志，你是说你根本就没见到林川？”
“对啊，他在省城，我怎么见他？”
他说的这么理直气壮，让曹丽霞她们三个人都有点无语了。
“那你把你说的两千块钱和烟酒给谁了？”
“给他爸林天顺了啊，老林亲口告诉我说，他跟他儿子已经说过了。”
“郭近三同志，你是把钱亲手交到林天顺手中了吗？”这时，曹丽霞的一位下属忽然开口问道。
“呃……那到没有，不过我放到他家了，应该跟他亲手收了是一样的吧？后来事儿没办成，也不把钱和烟酒还给我，我不告他儿子我告谁。”
这……
曹丽霞他们三个人是中午十一点多见到的郭近三，最后因为老头子说话时常前言不搭后语，没办法，又通过秦山市监委将他大儿子郭正昆找了过来，也就是郭军他父亲。
老头办的事儿，他大儿子从头到尾是一点都不清楚，包括给林家送钱送礼，再然后又实名举报人家。
郭正昆在区府接待办工作，听到监委的工作人员给他讲述事情经过后，吓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前几天让下基层，那是省里下的文件，谁敢乱插手，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呢么，所以当时他没找林川，想着好歹等上一年半年的再看看有没有机会把儿子调动一下。
没想到，他家老头倒是找了，可这……明显越帮越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