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隔了一天，八月二十六号星期四，一大早李唐就带着副总徐育年，行政办副主任童建中以及他的秘书办副主任薛春安一起，乘坐公司新购回来重新改装好的一辆中巴车，直奔宝市秦药七厂而去。
车辆行驶在秦省目前第一条横贯东西，并且已经全线贯通的高速路上，李唐有些感慨。
上一世这条高速路开通到什么时候了？好像都到九八年以后了吧，有钱就是好，很多基础设施只要上边给审批，都能跟上，不用像上一世那样，就算上边给拨了一部分款，可因为省里还要自筹很大一部分，这条高速只能是一段一段的修。
现在，走在这条高速路上，他可以很自豪的说，这条路的快速建成通车，有他很大的一部分功劳。
“徐总，你分管医院也大半年了，对咱们附院今后该如何发展，有没有什么想法？”
“呃……”被李唐忽然这么一问，徐育年有些发懵，急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语言说道：“董事长，您要问我对附院今后的发展方向有什么想法，我还真没仔细考虑过，因为咱们附院跟其他那些医院不同，情况太过特殊，可以说是完全依附在公司身上发展的。
论盈利能力，这点毋庸置疑，但我觉得这主要是得益于公司的政策，并非医院本身的自营能力，我跟杨平院长和王勇则院长不止一次交流过，如果单靠医院本身想做到盈利，除了提高检查费和医药费的价格外，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
而且……”
说到这里徐育年看了一眼李唐，想了想还是停下来没有继续往下说。
“而且什么，放心大胆的说。”
“我想说的是，外边其他医院对咱们的收费政策很是诟病，我听说……听说有医院的院长不止一次找过省里，反应咱们得收费让他们根本没办法正常运营。”
现在的医院基本都是靠财政拨款才能存活下来，但改革改的什么，就是要逐步减少财政拨款，让医院自负盈亏，目前各医院的拨款份额还都在百分之七八十，下一步方案是减少到百分之五十。
拨款百分之七八十的时候尚且赔钱，等减到百分之五十，各项费用如果不大幅提高，可能到时候连医护人员的工资都发不出去了。
但是……秦药附院的各项费用依然维持在一个极低的状态，如果大家都提价，这没问题，现在有一家十分独立特行，这就让其他医院特别难受了。
打比方同样做b超检查，这家做一次费用一百，那家只要二十，让前边那家还咋活。
这现在也是李唐考虑的一个问题，他打算让医院走出秦省，开遍全国，但这个费用问题如果不解决好，他敢保证，除了义诊之外，他开哪儿死哪儿。
而且上边也不会允许他这样胡来。
现在的两家医院因为需要特别配合公司的一些项目做实验，大帐算下来医院每年还在盈利，但如果他想把医院独立出去的话，再这样搞肯定就有人有话要说了。
“徐总，你说咱们医院如果打算走出省内，在别的省市也开医院，想不被排挤能正常运营下去，最好也能自负盈亏，应该怎么做？”
“董事长，其实很简单！”徐育年连想都没想就说到，看样子，这个问题他之前有考虑过。
“哦？说来听听。”李唐一下子就来兴趣了。
“放弃各项检查，咱们是中医医院，只要保证大夫的医术水平足够好，很多设备其实配不配都无所谓，而没有那些设备，患者如果还必须要做，可以让他到其他医院去做，这样的话，我觉得就可以减少跟地方医院之间的很多矛盾。
至于说医药费这些，那我的药进价就便宜，这个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说白了就是，咱们医院医护工作人员的水平必须是一流的，像中医的望闻问切一套做下来，患者得了什么病必须要心中有底，该怎么治疗心下有数，别咱们的医生离开那些仪器设备也不会看病了，那就真的成乐子了。”
徐育年的这番话让李唐一下子就打开了思路，对啊！他怎么没往这边想呢，让中医回归中医本身，一院和二院之所以要搞那么多先进的仪器设备，本身就是为了配合药物实验，方便观察患者用药效果才买的，如果只是开设中医馆，完全可以不用考虑那些。
但也就像徐育年说的那样，必须保证医生的医术水平以及医德。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徐总，看来你这大半年也没少考虑医院的工作，很好，非常好！”
“呵呵，董事长您是被咱们已有的两家医院的模式，给固定住思维了，我只不过是因为接触的时间尚短，再就是总觉得长期补贴下去不是一个事情，所以才考虑的多一点，当不得您的夸奖。”
到秦山药业工作大半年了，这期间，徐育年仔细的观察过原有的这些高层，当然也包括从各方面了解李唐这位董事长。
让他最感惊讶的就是，一是这家公司的运行模式，根本无法复制，而且认真说起来这压根就不是一个好的运行模式，实在是太依赖那一个人了。
他之前能把一家企业带到年产值十亿，虽然说国企本身有它的很多便利条件，跟私企没法比，但也是真的有几把刷子，但他是真的没想到，竟然可以单凭一个人就撑起一家年营收破千亿的大型企业。
是，没有医院那些医护人员的努力，没有一线工人的奋战，那些产品不可能自己变出来，但如果没那个配方，这一万多的工人恐怕现在大半都还在待岗吧，又怎么可能现在领着在全国都数的上的高工资，享受着超高的福利，超多的假期。
刚过来那段时间他下各个分厂做调研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处于一种懵逼的状态，因为那些工人所享受的工资福利待遇，是他在南方经济发达地区，不管国企、私企都不曾看到过得。
让徐育年感受颇深的还有这家公司的工作氛围和人际关系，了解清楚运行模式了之后，按他的想法，这家公司可能除了李唐的声音外，基本上就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了，哪怕是总经理柳小强也一样。
可过了一段时间他才看明白，这位董事长几乎就不管公司的事情，每天待的最多的地方要么是在实验室，要么就是在医院，甚至老婆生孩子他都能跟着休个产假。
而公司正常的运营工作，除了牵扯到人事方面之外，其他的事情都是在总经理办公会上决定的，就算人事变动，也是办公会上商量好，然后把人选推荐上去，
这种程度的大放手，他工作二十多年来是闻所未闻。
“徐总，我打算将医院从公司剥离出去，重新成立一家新公司来控股，并且准备在全国主要城市都设立下属医院，你有没有信心干好第一任总经理，或者说总院长。”
李唐轻描淡写的一番话，让车上的几个人心头都是一跳，徐育年更是大感意外。
“董事长，我……我对医院的业务确实不懂。”
“业务方面肯定不需要你操心，会有专职的业务副院长，让你当这个总院长，主要就是开疆拓土，再就是管人、管钱、管医院的日常运营，也就是行政方面的工作。”
“恕我冒昧董事长，医护人员的培养，应该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吧？”
“那肯定不行，现在哪怕是省城大学医学院的本科毕业生到咱们医院来，不接受个两三年的培训，然后再通过我的考核，都不可能让他独自接诊。”
“那如果要在其他地方继续开办医院，咱们的医护人员能不能跟得上？”
“问题不大，你应该知道，咱们医院的新大夫培养工作一直都没停过，而且刚开始就算要建，也不会把摊子铺的太大，最多就是在四九城，沪市，羊城，深市等几座发达城市先试试看，如果可以，下一步才会在各省会城市再继续开办。”
“董事长，那您考虑没考虑过财务的问题？将来各家医院都是独立核算，还是说总院统一算大账，还有一个就是，开办这么多附院，先期需要投资的钱，这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咱们需要建医院，最起码也还得建宿舍。
还有您像深市那边，使用土地都需要缴纳土地使用费，我估计，这种情况以后可能全国都会实行，这样的话，光这部分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考虑的挺全面啊！”李唐挑了挑眉头。
“呵呵”徐育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不瞒您说，来咱们公司之前，我一个朋友当时想让我跟他一起做生意，准备开那种自选商店，他想开连锁的，我当时陪着他一起跑了国内不少的城市考察市场，尤其是南方，所以对很多城市还算是有一定的了解。”
“那你为什么没去做生意，开连锁自选商店，这条路应该还是不错的。”李唐有些疑惑的问道。
只要先期的资金充足，现在做自选商店，尤其还是想做连锁的，其实是个不错的生意，只要能做好防控，尽量避免丢货就行。
而且做的足够大，就有能力跟供货商提条件，比如压货款，一个月一结问题都不大，手中有充足的流动资金，就能不停地跑马圈地。
等有一定体量之后，你的货想在我这里上架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不交点坑位费都不行，想在显眼的位置？好啊，多交钱就可以。
这个生意确实不错，就是刚开始需要的资金量可能会比较大。
“需要投的钱太多，那可不是几万块钱就能搞定的，先期没有个几百万，根本就做不起来，我那个朋友倒是有点钱，但我掏不出来啊，如果我只是过去给他打工领工资，那我觉得还不如不去呢，刚好那时候路……路领导想让莪跟他过来，在跟我爱人商量之后，决定还是放弃那边了。”
“在那边就算领工资，应该也比现在高吧？”
“肯定比我之前单位挣的多，但跟咱们公司比还真不一定，最主要的还是操的心不一样，董事长，您那几个朋友不是合伙开的秦岭建工么，您应该也清楚，他们几个每天得费多大的力，如果费那么大劲却还只是个打工的，那我还不如继续在国企……”
他倒是实诚，什么都敢说，话还没说完呢，就反应过来似乎有点得意忘形了，连忙住嘴不敢再往下说了，尴尬的笑笑缓解一下气氛。
对此，李唐也不甚在意，事实就是这样，他总不能因为别人说实话生气吧。
不过，徐育年的话那番话也算是给李唐提了个醒，那就是他非常注意个人得失，心中有把小算盘。
虽然这很正常，但是，作为一名组织的干部，有时候还是得讲奉献的，你不能拿自己跟一名群众去做比较。
徐育年也没想到，他无心而出的一番话，直接就断送了他未来的大好前程。
坐在后边的童建中感觉到了，他转过头有些可惜的看了眼斜前方那位依然还没想明白的副总经理，然后重新望向窗外。
虽然依旧看着车窗外，但童建中此刻心里却犹如一锅热油中倒进了一瓢凉水般不停地翻滚着。
他是名大学生，毕业后在厂里一线干了一年后，又在李唐的秘书室待了五年，去年才调到行政办担任副主任。
在公司的众多中层干部中，自认是李系的绝对嫡系，因为他大学期间还是宋小慧的学生。
跟在李唐身边五年，他知道，这位领导说话从来不会没有任何意思。
刚才既然能说出想把医院剥离出公司，成立一个总院，然后还要在外省市开办附院，那下一步的工作重点肯定就是这个，当总院一把手，他知道自己的资历和水平肯定还不够，但是，能不能借着这个机会得到锻炼，给自己增加一些资历呢？
他才三十岁，还年轻，正是干事业的时候，现在需要的就是锻炼的机会，想到这里，他的脑袋高速转动了起来。
……
“厂长……”
宝市秦药七厂办公楼二楼厂长办公室，厂长卢大荣闲来无事正坐在沙发上悠闲的品着茶，翻看着报纸，办公室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边给直接推开了。
“什么事儿这么慌慌张张的，天塌下来啦？”看着匆忙推门进来的保卫科科长万凡金，卢大荣有些不满地说道。
“天倒是没塌下来，是董事长来了。”
“噗……老万你说啥？董事长来了？李董？”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睡的卢大荣直接就全喷了出去。
“不然呢？咱们公司还有哪个董事长。”
连嘴都顾不上擦了，卢大荣丢下手中的报纸急忙起身就朝外边跑去。
“李董人呢？到哪儿啦？”
“直接往后边车间去了，生产科的老马刚才刚好在外边，已经陪着了，我才得空跑来通知你的。”
“你是说马科长跟上去了。”
“嗯，老马跟我刚才正好在大门口值班室聊天呢。”
“施副厂长是不是去县里开会去了？”
“他坐车出去我看到了，但具体干什么去我不清楚。”
等俩人急匆匆的跑到后边生产区，远远的看到那辆没见过的中巴车，再没看到其他车，卢大荣微微一愣。
“老万，市里没来人？”
“没，就董事长带着去年年底调过来那个徐副总，还有童主任和薛主任过来的。”
“薛主任？薛春安？”
“对”
……
此时厂房外，李唐正听着生产科科长马耀祖和前端车间主任丁永增汇报工作。
下来到各厂视察，他不会随便进到车间里边去，主要是进去太麻烦，又要换衣服，还要经过三道消毒程序，待不了几分钟就出来，还影响里边的工人干活。
“呼呼……董……董事长，徐总……”
“老卢你跑这么急的干嘛，你是害怕我发现什么问题了，还是害怕我走了？”
转过身子看着气喘吁吁的卢大荣，李唐打趣道。
“我啥都不担心，就是想早点见到您，看您有什么指示。董事长您今天怎么不打招呼就过来了？”
“没什么事情，我今天过来也不是来检查的，就是看看你们在生产和经营中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助的或者出面协调的，走吧老卢，领着我在厂里转转，咱们边走边说，耀祖，永增，你们不用跟着了，忙自己的事情就行。”
七厂在宝市下面的一个县，老厂是一家县属企业，规模不大，三百多职工，卖给秦药的时候仅仅才建厂十年不到，属于当时的领导大腿一拍就上马的一个项目。
从厂子竣工那天起，到最终卖给秦药，一直都是亏本经营的，后来是宋小慧那个表舅陈振生从秦山调过来当主任后，拍板将老药厂出售了。
现在这家厂拥有在职职工一千七百多人，去年的年产值近九十亿，今年截止到目前的情况，最后几个月再努力一下则有望破百亿。
卢大荣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中专生，当时考上的时候年纪不小了，毕业都三十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毕业后直接分到了老药厂，被秦药收购的时候，他已经干上了车间主任。
工作上还是非常有能力的，厂里的各种数据信手拈来，基本上无论李唐问什么，都能对答如流。
这次视察是临时决定的，肯定没有时间去提前准备，这就说明他日常就将管理工作做的很到位。
“有没有什么比较突出的问题需要公司帮忙协调的？”
“这个倒是没有，不过……董事长，这次厂子扩招，人事部下的文件是要求尽量多招区域内的各工厂的待岗职工，尤其是三十五岁到四十五岁阶段的。”
“对，这个有问题吗？”
“有，而且问题还不小，当时收到扩招文件后，我跟宝市市府沟通过这件事儿，市府对这个很重视，还组建的专班帮着在全市范围内做了不少的工作，但是收效甚微。”
听到这里，李唐皱了皱眉头：“是因为地理位置吧？”
一边说着，他转头望向南边近在咫尺的巍峨大山。
“没错，就因为咱们厂地处秦岭脚下，那些原来在市里工作的人，情愿领着一个月几十块钱的待岗工资，也不愿意过来。”
把厂子搬迁到市里，刚收购过来那阵李唐就考虑过，知道他有这个想法后，当时的老县长跑了总部还在秦山的公司不下十次，就为沟通这件事情。
也正是这位老县长的态度打动了他，最终才决定让七厂就留在这里。
至于说招工难？那根本就不是事儿，之所以给招工标准定个招收待岗工人的条件，只不过是想替当地政府减轻一些负担而已，现在既然那些待岗工人宁愿领几十块钱的工资也不愿意来这里，那就算了。
这个县的人口就是再少，也能找出来几百个初中、高中毕业后还没正经工作的待业青年。
“他们不愿意来就算了，跟县里联系，就在这个县招工就行，条件还跟以前一样，你跟人事部那边沟通一下，让他们重新发个文。”
“好”
“还有什么？这边厂区扩建还顺利吧？”李唐扬起下巴向不远处的扩建工地示意了一下。
“这个一切都正常，二期扩建就是他们做的，根本不牵扯什么问题。”
秦药下属各厂的厂区扩建工程，依然还是秦岭建工做的，熟门熟路。
在卢大荣和办公室主任的陪同下，李唐在厂区和家属院转了两圈，中午在食堂吃完饭就找来几名一线工人代表开了个座谈会。
等下午上班，县里收到消息，几位主要领导匆忙赶过来的时候，李唐已经坐车离开他们的地界了。
“卢厂长，你不地道啊，李董过来视察工作，你怎么都不派人通知我们一声。”
看着匆忙赶过来的县里几位主要领导，卢大荣心里就是一阵偷乐。
他也想要通知来着，可董事长不让啊，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各位请坐，我们董事长这次过来也没啥事儿，就是随便转着看看，要不然也不会走这么快。对了各位领导，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