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金军大营。
帐内除了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外,就只有一个人:翟进。
其余众将已经带兵在青城方圆五里层层布防。
宋军爱好袭营这件事,完颜宗望是再了解不过了。
打心眼里完颜宗望就瞧不上这种偷家的事,要干就堂堂正正地干,整日里偷鸡摸狗算怎么回事。
所以粮草营火势刚灭,完颜宗望就点了兵将,做好了应对宋军连夜袭营的准备。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第一当然是防患于未然,可别让宋军真的把家偷了,第二是避免人闲生闲事,这些兵将闲着不出营,势必会聊粮草的事,虽然损失确实惨重,但是也没到粮绝的地步,然而人言猛于虎,一聊二传,到了第三个人那里,是肯定要动摇军心的。
看着帐内两位金军大帅,翟进自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粮草营被烧一事,太过蹊跷了。
当天晚上把三万降军的粮草归入粮草营,第二天就失火了?
翟进没有大呼冤枉,也没有试图去证明不关自己的事,因为怀疑一旦产生,越解释就会越乱,遇见这种事,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把怀疑的对象扩大化。这个道理,能在大宋这个朝廷里混到中上级军官的翟进,不会不懂。
但是这个道理说起来简单,实操起来却是个技术活儿。
扩大怀疑对象,不能直接指出某某某也有嫌疑,这样有攀诬乱咬之嫌,也不能完全撇清自己,这样有推委自保之嫌。
最好的办法,是看似冷静的分析之中,不经意的说到某些细节,而这些细节又是人人都知道,但是以前没有被重视的。
这样做的好处,是让听话的人自己去脑补,自己去联系,一旦听话的人自己在头脑里形成了一个认知,那他就会坚信不疑。
人嘛,只会相信自己。
已经一刻钟了,见翟进还不主动开口,完颜宗望叹了一口气道:“翟将军不觉得很巧吗?”
“回大帅,末将从未离开过营帐。”
完颜宗翰目光阴沉:“你营里的那些降兵呢?”
不用翟进回答,完颜宗望便又叹道:“事发前后,宋人降兵确实未离开过驻地营帐,宋使带走一些降将后,未免生变,我令耶律余睹率部围了驻地降军,不允许出入的。”
宗翰只觉脑子疼。
为了彻查这件事,他与宗望已经审过粮草营营官,值守的亲信兵将,确定事发之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靠近过。
而且耶律余睹也以性命担保,降军之中连一只鸟儿都没飞出过驻地。
而这两天唯一进出过粮草营的外人,就只有那日押粮进入的百十来人,可这些人未带兵器,未带火把,连火折子都没有带,再说也并非这些人进入粮草营之时发生的失火,而是在第二日。
见两位大帅蹙眉沉思,翟进突然轻声道:“若如两位大帅所说,那就只有三种可能。”
“讲!”
“如果末将勾结耶律余睹将军,再买通粮草营营官和巡逻卫队……”
完颜宗望冷哼了一声:“不可能!”
完颜宗望是坚信耶律余睹的忠诚的,毕竟是跟着自己十几年的部下,要谋反作乱有的是机会,何必如此?
至于粮草营内鬼……那就更不可能了。
任何一支军队中,能负责辎重粮草的队伍,那都是亲信中的亲信,别说是人了,就是驼粮草的马匹,那都得往祖上查三代。
不但完颜宗望不信,完颜宗翰也不信:“说第二种。”
“第二种可能,便是出鬼了。”翟进无奈苦笑:“今日阳光虽暖和,倒也不至于天干物燥。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无故起火,除了鬼神之力,如何解释?”
这个说法更扯!
两位完颜齐齐鄙视。
“第三种嘛,那就是……有人能放火,还能让所有人即便知道是他,也都闭嘴不敢说。”
翟进说完这句话,明显能感觉到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两人一愣,没有面面相觑,也没有任何交流,而是都不自觉地把头扭向了一旁,眉头皱的更深了一些,眼神也都更灵动了一些。
完颜宗翰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完颜宗望。
要是自己烧自己的粮草,别人自然没办法查出来。
可完颜宗望为什么这么做呢?
一些原本毫无联系的细节不受控制地出现在了完颜宗翰的脑海里。
第一次开封兵败回到会宁府,完颜宗望非但没有咒骂宋朝女官家,反而是话里话外都对此人颇为赞赏……
会宁府中,完颜宗望对郓王赵楷礼遇有加……
明明耶律余里衍逃亡开封,可让萧仲恭谈判时只要那女官家,却不提给自己戴绿帽的女人……
劝降三万宋军时,竟然拿出宋朝女官家的亲笔信,虽然完颜宗望说是自己伪造的,但……他怎么能模仿的了那女人的笔迹,除非书信来往频繁……
那日南薰门之战,完颜活女被斩时,完颜宗弼在与杨再兴苦战,但……耶律余睹呢?他是故意不救,还是……得了秘令?
……
……
完颜宗望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人,是完颜娄室。
以他在金军中的威望,的确可以让粮草官不敢说话,因为只要完颜娄室自己不认,粮草官说的再多,也没人会信,甚至会被完颜娄室当着众人的面直接砍了。
至于完颜娄室为什么要这么做?
完颜宗望觉得,他是在逼金军与大宋决战,好给儿子报仇。
粮草要是不够了,要么战,要么退。
眼下这局势,退是不可能了,那就只有尽早决战,等破了开封城,屠城几日,让宋人为儿子陪葬。
这次失火,虽说是东路军的粮草损失惨重,但是完颜宗翰却显得过于淡定,难道他也知情?
……
……
两人心中同时一惊,满脸不敢相信的看向对方。
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眼神中看到了复杂且无法名状的情绪。
两人异口同声:“有话说?”
“宗翰大帅先说!”
“二太子先说!”
“还是大帅先说!”
完颜宗翰终于开口道:“罢了!此事先不谈了,既然粮草损失大半,咱们速战速决,七日内攻破开封,二太子觉得可好?”
完颜宗望心中又是一沉:“七日内?果然……这是要在完颜活女的头七前为他报仇呐。”
“二太子?”
完颜宗望收敛心神:“不妥!南薰门之战损兵折将,现在粮草又失火了,军心不稳。”
完颜宗翰心中也是一沉:“呵,果然老为宋朝那女官家着想,这样拖下去,是想让军中粮草不济,无功而返呐。”
完颜宗翰大手一拍,重重砸在条案上:“你东路军打不打我宗翰管不着,但是我西路军,七日内必攻开封!二太子你要瞻前顾后的话,想想自己剩下的粮草还能撑多久!”
说罢,不等完颜宗望再说话,便决然起身,朝着大帐外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