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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日,初阳未升。

礼部、太史局、司天监等多个衙门的人就已经齐聚在了朝阳门外。

相互寒暄一番,就等着初阳新生。

大概一刻钟后,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再过须臾,一缕阳光破开天际,黑暗尽散。

司天监的吏人赶紧面朝东方,眯着眼睛观测片刻,随后朗声道:“东亮,西向!”

其余衙门的吏人听口令,齐刷刷地转向西方,行了三礼后,便各自开始忙碌起来。

有人在以尺丈量,有人在平整土地。

一番忙碌后,太史局的人跨入圈定的平整土地中,朗声宣布驸马席次:“福柔帝姬驸马高宠,得封号卿泽贵驸马,正三品封。”

礼部官员迅速在黄纸记下,封存。

待之后报请官家御批,高宠的驸马品阶便就定下了。

正三品封的驸马,按照大宋祖制,是享受文官正三品待遇的,然而待遇可以有,实职是不能担任的,不仅不能入朝议事,就连社交活动也要受到严格的限制,更是台谏官们最爱盯的对象。

外戚,在大宋的日子可不好过。

若是旁人,定要再三思索,想想要不要因为娶了个公主,而误了前程。

可高宠不会!

一来他并非文官体系,而是武将。

自宋建国,武将与皇室的联姻就没有停过,武将的女儿会嫁给皇子,有些甚至会嫁给太子,直接为后。

皇室宗亲的女子也会嫁给武将,借以加强皇室和军队的关连性。

所以大宋的重文轻武,并非后人从字面意思上猜的那样,觉得武将都是孙子。

他们不仅不是孙子,而且是皇族姻亲。

只是在武将的权利上,朝廷有了更多的约束,比如赵二那货发明的“按图打仗”。

至于待遇……

普通武将与平阶文官相比,确实要低一些。

但是像高宠这样能娶到帝姬的武将,人家待遇是两个部分构成,一个是作为武将本身的待遇,一个是作为驸马或其他皇室姻亲,按照封号席次另拿的一份。

二来入朝议事对于高宠来说,根本不在乎。

他压根就不想议事,最好大小事都别烦他,有事招呼,他提枪干就是。

至于议事:能动手就别吵吵!

三来,限制社交,避免外戚与朝廷大员相互勾连。

但这种事,有人上札子才有人管。

札子上给谁?

官家!

官家是何脾性,又对高宠和赵嬛嬛如何,这些言官心里明的跟镜一样。

这个霉头,没人触。

就算有人想在朝议时突然发难,光一个李邦彦就能把发难之人喷死,更不用说还有个新兴势力,张浚!

因此高宠做驸马,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待到辰时。

道君皇帝终于踏出了龙德宫。

身旁跟着的偪王,更是唏嘘不已,热泪盈眶。

接引的内侍官轻咳道:“咳咳,偪王殿下,注意仪态。”

偪王瞪了内侍官一眼:“妹妹明日要出嫁,做哥哥的喜极而泣,怎么就没仪态了?”

内侍官被怼,低头不敢再言,带着这父子两人上了车驾。

车驾从龙德宫出发,一路朝着垂拱殿的方向驶去。

垂拱殿后,便是万岁殿。

如今已经改名延庆殿。

是当年宋太祖的寝殿,宋太祖也薨于此殿。

所以此殿中,供奉着太祖的牌位。

但此殿并非大宋皇室祭礼祖先之处,祭礼之处在西京行宫,鸿庆殿。

鸿庆宫正殿,供奉着宋太祖太宗的牌位,侧殿则供奉着之后那些大宋皇帝的牌位,是大宋皇室祭礼祖先的场所,按照规定,每年都需要祭拜,若有皇室娶亲,公主外嫁等大事,也必须先来鸿庆宫拜谒。

按理说,道君皇帝、赵福金及赵嬛嬛几人,应该前往西京行宫,去鸿庆殿拜谒。

但赵福金觉得,诸事繁多,实在抽不开身。

若让道君皇帝与赵嬛嬛前去,她又有些不放心。

因此在征求礼部及太史局同意后,便改在延庆殿行拜祖之礼。

等到君皇帝的车驾时,赵福金和赵嬛嬛已经到了。

赵福金身着朝服,显得稳重端庄。

赵嬛嬛则一身素裙,清丽脱俗。

“妹妹,明日便要嫁人了,明日的婚宴,既是婚宴,又是国礼,各国使团都会出席观礼,你可莫要紧张失态。”赵福金笑着叮嘱道。

赵嬛嬛颔首狡黠笑道:“皇姐放心吧,你瞧妹妹我是能紧张的人吗?”

“嗯,那便好。”赵福金笑着问道:“这几日,内侍省的那些女官们,都给你教了吧?”

“教?教什么?”赵嬛嬛不解问道。

赵福金抿嘴一笑:“自然是教你新婚之夜,如何圆房了。”

赵嬛嬛一愣,随后俏脸涨红:“哎呀皇姐……”

见赵嬛嬛一脸娇羞之色,赵福金哈哈笑道:“看来是教了,朕呢,也有些话要教你。”

“皇姐您还是莫要教了,您都还未成婚呢,怎会比那些女官懂的多?”

“呵……朕可比她们懂多了。”赵福金心想,瞧不起谁呢,上一世啥没见过,啥不知道?

“咳咳,朕要教你的,可不是床笫之欢,要教你的是夫妻相处之道”赵福金轻叹道:“成亲之后,得有自己喜好,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可莫要依附旁人,成了别人的附庸,这叫独立自强,此其一。”

“其二,大宋虽不限和离,但莫要因为一些小事便心生此意,夫妻之间如遇争吵,莫要使性子,闹情绪,要就事论事,共同解决,但若遇原则问题,尤其是他若敢动手打你,那你也不可藏着掖着将就着,这叫自爱自保。”

“哼!他敢!”赵嬛嬛傲娇道。

赵福金拍了拍赵嬛嬛的肩膀,温柔笑道:“别的夫妻矛盾,朕不便为你做主,但他要敢动手打你,第一时间就来找朕,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谢谢皇姐!”

“其三,高宠这个性子……说好听点,叫纯良赤子,说不好听点,叫憨傻,既然成亲了,就是一家人了,你从小便聪慧,多帮着点他,以免遭人算计,当然,要注意方式,别让他觉得你太强势。这叫好好说话。”

“好,我一定温言细语,软软糯糯地与他说话。”

“其四,婚姻这事,一开始都恩恩爱爱,越往后越寡淡,得悉心呵护,最重要的就一点,想他所想,急他所急,当然,他对你也得这样,这叫势均力敌。”

正说话间,道君皇帝的车驾便到了。

赵福金站在原地未动,赵嬛嬛欢快跳着迎了上去:“爹爹!”

道君皇帝走下车驾,拉起赵嬛嬛的手叹道:“哎,一晃眼,我的嬛嬛明日就要嫁人了。”

赵嬛嬛小鸟依人地挽着道君皇帝的胳膊:“又不远,随时可以回来看爹爹您啊。您要是觉得还是有点远,要不给驸马赐一套近临皇城的宅子,这样就更近了。”

道君皇帝一阵猛烈的咳嗽!

父女俩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了赵福金。

赵福金朝着道君皇帝微微施礼:“爹,入殿祭礼吧!”

一入延庆殿,气氛陡然严肃了起来。

皇室宗亲已经候在殿内两旁,垂首低眉。

道君皇帝在前,赵福金跟在后面,赵嬛嬛因为是此次祭礼的主事人,位列第三,其余凰忱Фタ蓁兆国戚随后。

祭礼的流程与民间祭祖并无多大区别,上了几炷香,叩首之后,由道君皇帝对着牌位说出此次祭礼之事,乃是皇家嫁女,上告祖宗,以求护佑。之后礼官再念一些告庙之词,教坊司鼓乐一奏。

了事!

出了延庆殿,赵嬛嬛得赶回去准备明日大婚之事,偪王拉着数月未见的王妃朱琏也早就迫不及待地回府了。

道君皇帝原本也打算回宫,却被赵福金喊住:“爹爹若无事,走一走?”

道君皇帝哪敢推辞,父女二人便弃车不用,走出了延庆殿。

“上次在龙德宫行酒令之时,女儿其实有些问题是想要问爹爹的。”赵福金轻言道。

道君皇帝讪笑道:“此刻虽不行酒令,但福金若有话,尽管问便是,爹爹我知无不言。”

赵福金边走边点头道:“先说正事,女儿让爹爹画的雄鸡图,如何了?”

道君皇帝答道:“画是画好了,只是虽然形态似雄鸡,但……细节实在奇怪。”

赵福金给道君皇帝的样稿,本就不能算是一幅画,就是一副堪舆图,所以道君皇帝按图临摹,自然是不可能画出雄鸡的细节,只能大概勾勒出一个轮廓。

“如此便好,着色了吗?”

“未上色。朕觉得,这样一副……画,做国礼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啊。”道君皇帝喏喏说道:“若是福金非要用画为礼,爹爹那里还藏着不少神品之作。”

赵福金笑道:“不必,画好便行。”

父女两人沿着皇城宫柳,缓步而行,来到一处凉亭处,赵福金扭头对身后跟着的内侍官和殿前司禁军说道:“你们在此候着便是。”

说罢,指了指凉亭:“爹爹,这会天气已有些闷热了,亭里说话,再让人取些冰饮来。”

凉亭,在一片背阴之地,父女二人落座后,赵福金开门见山地问道:“爹爹,您有没有想过,要把这大宋天下拿回去,或者……或者交于他人?”

一开口就如此劲爆,道君皇帝差点就一口气喘不上来。

“福金何故如此一问?这大宋天下,虽说……虽说你是逼朕禅让,可这才短短几年,你便解了大宋外患,如今天下昌平,爹爹有何道理取而代之?”

道君皇帝说的诚恳,继续说道:“哎,说来福金可能不信,想当年爹爹得位,并非是爹爹想要这天下,哲宗病逝,又无子嗣继承大统,向太后为了自己的势力,与那曾布里应外合,非要让朕继位,朕没得选啊。”

“还有那章惇,说朕轻佻,不可君天下。虽然当时恨死了这老儿,竟敢如此评价朕。但为君多年之后,朕多希望他当时能再坚持坚持,与太后,与曾布再斗一斗,这皇位,或许就落不到朕的身上。”

道君皇帝说着说着,满目哀怨:“朕知道,朕做不得皇帝,做个闲散王爷,作画写字,蹴鞠遛鸟,不好吗?福金呐,你知道爹爹为何突然修道吗?”

赵福金目光温和地看着道君皇帝笑道:“知道,也不知道。”

“福金且说说看。”

赵福金举目看向亭外,思忖了片刻道:“爹爹是个怎样的人呢?”

道君皇帝一愣,赵福金自问自答道:“爹爹其实是个好人,才华横溢的好人,可能幼时,长在深宫之中,爹爹连个玩伴都没有,身旁全是宫女和小黄门,或许那时,爹爹挺孤独的吧?人孤独了,就得找点事做,我猜,爹爹当年打发孤独的办法,是效仿爷爷的那俩弟弟,钻研学问,研究书画,因为他们的才华,让他们在宫里很受欢迎,所以爹爹,也想做一个有很多人喜欢的人,对吧?”

道君皇帝一脸惊诧。

“至于修道,还是因为爹爹的那俩位叔叔,赵颢喜佛,还喜医术,自己还能配制药方,更是善于音乐之事,多次得爷爷夸奖。而爹爹的另一个叔叔赵頵,善书画,同样常被爷爷夸奖,所以爹爹应该是也想如他们一般,得到爷爷认可夸赞,这才效仿他们的雅好。而这些雅号,伴随爹爹至今,书画、音律在爹爹登基之前就已显现,而求道……”

赵福金一顿,看向道君皇帝:“爹爹,您哭了?”

道君皇帝扭过头,拭去眼花:“福金,你……你怎能如此了解爹爹。”

赵福金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了道君皇帝笑道:“害,我还知道爹爹明知六贼乱政,为何不痛下杀手。”

“哦?为何?”

“因为爹爹觉得他们,能跟爹爹您玩到一块,小时候孤独的人,长大后,总是对身旁臭味……兴趣相投之人,格外的宽容。只要能陪着爹爹玩闹,做的那点事,爹爹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个,应该就是不幸的童年,需要用一生来治愈吧。”

道君皇帝再也忍不住泪水,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赵福金没有劝慰,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女儿小时候,爹爹对女儿很宠溺,这份情女儿记得。今日所言,希望爹爹明白,女儿对爹爹的了解,有可能远胜爹爹对自己的了解,我知道爹爹不恋权势,只想逍遥。那咱们父女之后,就好相处了,女儿要为新大宋打好根基,爹爹您只管逍遥便是,日后无论何人,用何理由来利用爹爹与女儿作对,希望爹爹站在女儿这边,可好?”

道君皇帝抽泣着,狠命地点头:“福金呐,以你如今之声望,谁还会与你作对呢?”

赵福金目光一冷:“可能……会是半个大宋的士大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