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走了,带着悲伤、落寞、希望、自豪走了,出了幽禁之地。
而幽禁之地不止一位林夫人!
至少,有一半的府邸姓林,府邸内有一位林夫人带着儿女过活。
相同点,府邸的主人是林氏子,除了林岛嫡直之外的支系子嗣,职任诸府将军,麾下拥两万城防军,因外派领军,故而质押妻、子。
有资格“质押”妻、子的人,莫不是一方军政首脑,受帝隆恩贵不可言,又因身份特殊、敏感莫不如履薄冰,相互极少走动、往来。
至少,明面上的往来极少,更遑论枢密院的眼皮底下!
林肇村夫人为夫出殡,竟无一妯娌探视、慰问,更甭想有人帮忙!
是妯娌,不是婶婶,夫君都是“肇”字辈,“召”辈无缘外派。
林召彦入阁出将,是唯一的例外,连质押也免了。
若不是桑婆忙前忙后,林夫人真不知该怎么办!
幽禁之地受到严格的管制,内外不得通消息。
然而,异族大举南侵怎么瞒得住?小道消息早传开了。
没有谁会关心林肇村,林夫人低调自闭,从不与亲戚往来。
而林夫人为夫出殡,坐实两件事,千真万确,不会错了。
异族,盘踞燕云十八州的犬狨胡族大举南侵;
太原府陷落,行军总管林肇村阵亡。
巧的是,晋城府的将军也姓林,名林肇船,府邸与林夫人毗邻。
林肇村出身荆楚,而林肇船则是闽南支系,天隔地远,没有往来,也没有私交、情谊,若林氏未分崩离析,或碍于情面,不会寡情。
林肇村、林肇船同一时期阵亡,林岛法堂不会区别对待,而是收集了相关的情报后,慎重处理的结果,林肇村符合英烈的条件。
林肇船并未积极备战,府郡主官遁走后,将军成了晋城府的最高军政长官,仍未采取补救措施,也未及时疏散平民,城陷则民奴!
林肇船殉国,仅尽了职业军人的本份!
小林夫人是闽南人,头脑灵活、攻于心计,泼辣彪悍、从不吃亏。
本是瞧热闹,小林夫人心里暗暗窃喜,不会伤感。
顶头上司翘了辫子?夫君晋升有望!
而独子年二十有余,家学渊源不会不懂军旅,委婉道出担忧。
太原府地处三晋腹地,而晋城府扼住异族南侵的咽喉,其重要性决定了战争的烈度,不会比太原府弱半分,小林夫人才警醒。
越想越怕,越想心越沉,小林夫人的心情跌到谷底。
彻夜未眠,母子对诘一夜,仍不得要领,天又亮了。
面容憔悴,蓬头垢面,小林夫人眼布血丝,怔怔望着初升的太阳。
要一个准信!
此念才起,像一堆茅草沾了火星,再不能从容淡定。
草草收拾,小林夫人拽着儿子快步出门,奔向府邸的岗亭。
府邸区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岗亭,但有需求,必有所应!
俩小内监的眼底,也是布满了血丝,一点不轻松。
府邸里住的,统统是贵人的亲眷,嫡亲的亲人,特殊的重要人物。
朝庭没有明确诣意?
枢密院的内监,要确保府邸里亲眷的人身安全,不能出事。
林夫人的夫君阵亡,其妻、子不再是人质,来去不会受到阻截。
小林夫人想走?想必,也不会受到刁难!
但是,要考虑其它府邸的感受,内监们打起十二分精神,盯住了!
不能串门,不能传递消息,更禁止外人踏入!
糟糕!
小林夫人不是出门,而是奔岗亭来了!
俩内监面面相觑,无奈何,又打起十二分精神,要好好地应付。
“小大人辛苦!小女子打听一件事!”小林夫人万福,求上内监。
内监强作笑颜,和颜悦色,非常地低姿态,示意无妨。
小林夫人盯上了小内监,死死盯住漂亮的俩小眼,郑重道:
“燕云胡族南侵,已攻占太原、晋城了?”
眼里有慌乱,小内监呆滞,大内监陪笑,接过话题:
“回夫人的话,我等奴婢之辈,哪懂军国大事?您问错了人!”
明白了!小林夫人的眼睛泛起水雾,小林子捏拳!
“我要见内相,请代为引见!”小林夫人摒住呼吸,淡淡道。
开玩笑!
老子嫌命长了,才会为你通报、引见,大内监推诿道:
“夫人,枢密院乃内庭,不管军政大事,要不,你去大将军府?”
好主意!
大将军管天下军马,是新朝最高军事长官,理应见小林夫人。
小林人夫微闭眼睛,心里正算计、权衡。
内监面白心黑,更兼手段狠辣,真逼急了,什么事都敢干。
片刻睁眼,小林夫人瞟向俩马拉的小香车,是内监专用的车辆:
“我要去大将军府,借香车一用?”
小内监踌躇,顿时犯了难。
府邸住的人都是“人质”,不许储马、备车,不怕小林夫人跑了?
大内监满脸堆笑,解了马缰,恭敬请小林夫人、小林子上车。
恭送灾星!喜送祸害!大内监如是想。
畅通无阻!小林夫人是祸害,是内监的共识。
即使进了内城,也是如此,你没瞧见香车的徽识?
林夫人为夫出殡,闹的动静不小,虽未有人斥责,却也吓坏了大内监,大内监就是首领太监,是亲临一线坐镇,怕再闹出幺蛾子。
香车,是首领太监的专座,恍惚之下,好像,又有不妥。
或许,是故意的,以防再出意外。
车停了,小林夫人倒吸一口凉气,怔怔地望着威猛霸气的府邸。
《大将军府》!新朝的巨头之一,那怕是名义上的。
丘八皱眉,妇人是陌生人,而香车又是专用车辆,半晌,才喝斥:
“大将军府邸,不容闲杂人等逗留、闲看,速速离去!”
声音真大,小林夫人惴惴,悄悄握了儿子的手,才有了一丝胆气。
“我是晋城府将军林肇船的内眷,有事要见大将军!”
咯噔一下,守门的丘八暗叫不妙,是阉人的祸水东移之计?
“夫人见谅,大将军早上出门,未在府里!”
大将军府的门岗岂是普通人?是千挑万选,从人堆里选出来的。
要英俊潇洒,要威猛霸气,还要眼力劲不错,更要一颗玲珑心。
林肇村、林肇船阵亡,朝庭似有安排,一直秘而未宣。
而林夫人为夫送殡?闹出不小的动静,各方紧张不已。
林夫人走了,而小林夫人又来了,怕是会出事。
“大哥不麻烦,我在门外等候大将军,什么时候回,什么时候见!”
坐腊!
若是任小林夫人逗留,事情更麻烦,门岗大哥的饭碗不保。。
“夫人,大将军日理万机,公务繁忙,干耗着也不是事!听我一言相劝,天下兵权归兵部,像是诸府的军事调动,都归他们管!”
“更难能可贵的,兵部是朝庭的衙门,正堂不在有侍郎、郎中!”
小林夫人知丘八不老实,却又无可奈何,真不敢在内城闹事。
听过太多的负面传闻,内城里死一个大人物?真不算什么事!
小林夫人算什么,便是夫君林肇船,也只是小虾米。
望着离去的香车,门岗丘八抹了抹冷汗,眼里又涌起怜悯之色。
人质,本由枢密院监视、控制,内监提供香车送来大将军府,显是不怀好意,然大将军跟内相不是一个量级,门岗大哥不敢再诳回去。
最稳妥的办法,是将小林夫人引去兵部,由内阁掌控的兵部。
大将军是虚职,却不怕左相、右相、副相,再多的相,有卵用!
仍是顺通无阻,到了兵部?
值守的丘八,竟主动拉开门禁,恭送小林夫人的香车进衙。
小林夫人是贵妇人,大小门禁都敞开,更有人引路,来到正堂。
忙,个个都忙,是忙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蔡相不懂军,秦副相是外行,华相的话是屁。
军需储运千头万绪,是一点章法也没有,任一干书生瞎折腾。
正堂大人扯开了官袍喘粗气,眼里充满了绝望。
小林夫人谙熟官场体制,很快找到正主,兵部尚书丘一毂!
“尚书大人,小妇的夫君晋城府将军林肇船,小妇有事请教!”
丘一毂皱眉,眼角瞟过母子,不耐道:
“夫人,你是体制中人,应该知道进退,岂可探听军情?”
小林夫人一呆,怔怔地盯住丘一毂,真怀疑来错了地方。
“大人,小妇只想知道,晋城府是否沦陷,我夫是死是活!”
丘一毂一怔,摸了摸鼻子,太原府、晋城府早陷了,你不知?
唉,小林夫人、小林子是人质,几与外界隔绝,真不知晋地的事。
又回神,丘一毂瞟了瞟母子的衣衫,确是普通,顿时有了计较:
“夫人请回,朝庭自有定夺,回家安心等消息吧!”
请回?朝庭定夺?
小林夫人想起内监搪塞,又想起大将军府的门岗,火气上涌:
“我只想知道夫君的死活,竟犯了探秘大罪?”
丘一毂大怒,除了内阁诸相,谁敢跟我大呼小叫?
“谁放疯婆子进来的?杈出去,赶紧地杈出去!”
不敢反抗,母子被攘到门外,一时悲从中来,大哭道:
“我的夫啊,你在哪里?你的在天之灵睁开双眼看一看,你为之卖命的朝庭,是如何对待你的妻儿!你是死是活?你回答啊!”
凄厉的哭声,引来无数人围观,渐有人点明了身份、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