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袁谭满脸哀求,目光灼灼看着张纮。
他知道张纮有办法,但是他不知道张纮为什么不说。
对此他只能祈求,祈求张纮看在自己,看在万民的份上说出来。
果然,张纮没有顶住自己弟子那哀伤的眼神,长舒一口气,缓缓说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来吗?”
“我……知道……”袁谭的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
他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好大家就会承认他,然而现实却告诉他愿意客观思考的人真的不多,大多数人都习惯于主观看待事物。
在蝗灾来临之前他一直在解决另外一件事——内部的纷争。
坊间传言他没有“人主之相”,徐州是他偷窃来的,拥有徐州的人应该是袁尚,但是他背叛了自己的弟弟,强行霸占了徐州。
这个谣言可能是敌人释放的,可到底是不是对于袁谭来说根本无所谓,因为真的有人相信。
袁绍没有遗命,也没有留下继承人。
群臣开始站队,袁谭凭借过人的才能赢得了徐州老臣的支持,却没有得到世家的认可。
世家就是不喜欢他,不喜欢一个任人唯才、能干的主公。
是的,原本他们觉得一朝天子一朝臣,新主子上任肯定会疏远老臣,哪曾想袁谭只看能力,凭借自己的人格魅力竟然将那些老臣降服。
袁绍是天下第二不是没道理的,三家分人才,袁谭成功拉拢了张昭、糜竺、辛评、徐奕、王楷、吕范等人。
再加上他原本的幕僚和新生代仓慈等人,内政方面堪称滴水不漏。
武将更是豪华,周泰、蒋钦、吕蒙、徐盛以及张昭的大儿子张承,要么武艺娴熟,要么统帅出色。(仓慈,演义中没出现,民政大佬,魏国民政方面第一梯队高阶人才。张承,真五边形战士。能打、能统、能治、善于发现人才,很有政治远见,预见了诸葛恪的作死行为。关键是他老子讨厌的人都被他处成了好朋友,交际能力相当牛逼。)
像投降的老将李丰、梁纲在里面根本排不上号。
袁谭不想走父亲的老路,这些人本是他对抗世家的利器,世家却因为这些人在灾难面前对他不理不睬。
世家可以不要脸,袁谭不能不要脸,他不可以看着百姓去死。
张纮早已熟知弟子的脾气,但还是劝说:“显思,你真的不用去管他们,他们不会感激你的。”
“我用不着他们感激,他们也不配来感激我!”袁谭的声音中满是骄傲,“主公就该做主公的事,主公就该让百姓活着,好好的活着。”
唉……多好的孩子啊!
张纮在心中再次感叹,脸上却没有一丝兴奋。
这孩子确实该骄傲,有骄傲的资格。
就像他说得那样,而且他还正在做。
“你亲自去一趟,或许会有人回心转意。”张纮终于说出了解决办法,随即语气一沉,“若是不能,便都杀了了事!”
袁谭闻言心中一惊,张纮不是一个崇尚杀戮的人,而且他知道这一杀不是一个两个,甚至不是一千两千。
“老师……”
“仁君仁慈,暴君暴虐。明君,恩威并施。”张纮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边走边说道,“主公,人主不光要爱惜百姓,还要维护威严。让他们看看,无视一位人主的尊严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多谢恩师教诲。”袁谭行了一礼,一躬到底。
既然有了办法,那说干就干。
袁谭点齐了一万兵马,亲自统帅。
周泰、吕蒙、蒋钦三人为将,兵发彭城国!
袁谭的速度非常快,只用了一天便集结好军队,第二天就出发了。
路上,他发现吕蒙没了往日那般闹腾,安安静静骑在马上看书,让他很是诧异。
吕蒙和蒋钦都是江贼出身,都是还不到二十的小伙子,原本一天天偷鸡摸狗就没有不敢干的事,黑话满嘴乱跑,大字不识一个。
袁谭也曾让两人读些书,至少以他们现在的年纪,学习还不晚。
可这两位转头就拿书简去烤了只鸡,还邀请袁谭一同分享,美其名曰将知识直接吃进肚子。
这种事情多了,袁谭也就不想管了,没想到这次吕蒙竟然主动看书,于是便问道:“子明啊,怎么开始看书了?”
“呃……随便看看,随便看看。”吕蒙见到袁谭发问脸色大窘,将书藏在了身后。
蒋钦见状笑道:“回禀主公,还能怎么样?挨揍了呗!”
“你闭嘴!”吕蒙闻言极为愤怒,伸手就要抽蒋钦。
蒋钦赶紧躲到袁谭身边,继续揭吕蒙老底:“那个张仲嗣,将子明捏在手里狠狠蹂躏了一番,哈哈哈……”
吕蒙见老底被揭穿,只得解释:“主公,张仲嗣和我演兵,我……惜败……”
“惜败?哎呦呦,惨败吧!还不止一局。”
“你不也一样!”
“所以我认怂了呀,我认他当了大哥,那位大哥我服了!我可不像你,输不起似的,开始装模作样的看书。人家是什么出身?仲嗣大哥的父亲可是张子布张老先生,你能赢?可别开玩笑了。”
“你!”吕蒙被气得不行,可是小伙伴儿的嘴就是这么贱,他有些说不过。
“怎么?读书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吗?”袁谭上去就给了蒋钦一巴掌,“子明好好读书,多和仲嗣学习。你也一样!蒋公奕!你们三人年纪相仿,未来有得是独当一面的机会。怎么?以后要我事事亲为吗?只想做个冲锋陷阵的猛将?不想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统帅?”
蒋钦立即蔫儿了,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看书,也不知看书有什么好的,有张承这么一个不就可以了吗?
张承那么厉害,只要他认怂够快,冲锋陷阵就冲锋陷阵呗,没什么不好。
袁谭不知道吕蒙未来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不过现在他也没什么兴趣知道。
如今才从下邳城出去没多久,路边的惨状让他已经有些看不下去了。
说实话,他饿死蝗虫的计策有用但不多,可以说收效甚微。
蝗虫又不是只会吃粮食,大片大片的草地可以供它们食用。
天空中依旧飘着厚厚的虫云,而地面上那些驱赶蝗虫的人需要穿着甲胄奋力奔跑才行。
不少人在奔跑中活活累死,只为了保住这些能够救命的粮食,前赴后继、无怨无悔。
徐州这片富饶的土地今年注定减产得非常厉害,这让他心头压上了一层阴影。
徐州富庶,确实是产粮大州。
可是他袁谭并不富庶,徐州的存粮也不多。
袁绍连年征战靠得都是徐州,去年倒是没怎么打,收成也不错,但是大部分粮食都被袁绍运到了豫州,只给徐州留下了维持运转的粮食,州府过得非常拮据。
按照今年的情况,袁谭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徐州才能挺过来。
他对彭城国那些世家更加愤恨,他可不相信那些世家会好心到维持庄户和百姓的生存所需。
他曾亲眼见过世家的一些所做所为,以一只鸡为例就可以很生动的形容出阶层所带来的优渥。
“直系喝汤吃肉,旁系敲骨吸髓,下人咀嚼残骨,庄户只余鸡粪。”
这话不够客观,旁系和下人还不至于过得那么惨,分家的待遇差了些但依旧豪奢,下人吃点主人漏出来的东西就能脑满肠肥。
庄户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地里的粮食是主家的,河里的鱼鳖是主家的,天上的雉鸭是主家的,包括他们本人都是属于主家的。
他们活着只是为了活着,也只能为了活着。
主家安排的地租让他们饿不死又吃不饱,一辈子……不,世世代代成为永无翻身之日的庄户。
然而袁谭却知道自己无力改变什么,特别是这种灾年,百姓更是不想搭理他。
因为成为庄户,地租高却至少饿不死。
但是做为一个百姓,州府的赋税却能让他们活活饿死。
这不是一个玩笑,势力想要迅速发展需要钱粮,钱粮不会自己变出来,就只能从老百姓身上层层剥皮。
是的,层层剥皮。
百姓不是自己的庄户,不需要过分爱惜。
州府可能需要一分税,分到县吏头上他就会收十分。
这十分税经过一道道关卡,到了州府手里就只剩下一分。
老百姓可不会管你州府到底要了多少,他们只在乎县吏从他们手里收了多少。
这就是没有世家支持的代价,如果做不到廉政,整个势力可能瞬间崩塌。
世家会持续稳定的为他输送物资,不过那就是另外一个代价了。
袁谭骑在马上,权衡着此行的利弊。
向世家低头,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但是他没有父亲那样的号召力,压不服所有的世家。
若是继续坚持自己的想法,那这一次注定要大开杀戒。
到时虽然会威名远扬,可徐州所有的世家都会对他敬而远之。
袁熙下不了这个决心,因为他看不清眼前的路,不知迷雾的终点会有什么结局在等待着他,
没关系,他会看清的。
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清清楚楚的看到自己未来的路,并且坚定的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