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
蒋林大口喘着粗气,尽量平复着心脏那不规律却极为猛烈的跳动。
他们最终也没跑了,刚跑出两步,林子里便冲出了大片大片高句丽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跑不了那就只能打了,奈何不到五息的时间,在他身边就只剩下了他和副手两个人和无数的高句丽士兵对峙着。
这一阵高句丽人已经被蒋林的凶悍给震慑住了,短短几息时间便杀了数十人,任凭统帅如何呼唤,却不敢贸然上前半步。
“都尉,你怎么样?”
“还行,不过右手废了。”
“嘿!我们一个残了左手,一个残了右手,加一起刚好凑够一个好人。”
“好人?我不是好人,倒在地上的弟兄们才是好人。”
“那我们就快成为好人了……”副手的体力要比蒋林强上一些,还有心思开开玩笑。
“早知道如此,就多向将军要一些人了。”
“要是能早知道,我还不当兵了呢。”
“后悔了?”
“后悔?老子后悔没当上将军!杀!”说罢,副手当先冲向了犹豫不决的高句丽人。
蒋林几乎和他同时发动,两人一左一右配合相当默契,一招一式行云流水,真的好像一个舞动双刀的人在战斗。
一个、两个……五个、十个……
他们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汉人称雄的年代,回到了数十辽东铁骑追着数千胡人骑兵满草原跑的岁月。
其实那个时代并没有过去太久,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胡人不再惧怕汉人,汉人甚至开始害怕胡人……
民族的自信在不知不觉间开始衰减,当国家分裂、当无敌的军队开始倒下、当神开始受伤,甚至流血……
敌人不会可怜你的伤痛,只会在你的尸体上狂欢。
蒋林此时此刻想的就是这些,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想这些,而不是去想一想自己的家人;不是去想一想死亡的恐惧。
或许是他刻印在血脉中的骄傲告诉他不可以害怕、告诉他只能壮烈的死!
暗无天日、昏天黑地……
此时蒋林就处于这种状态。
他累了,真的很累,眼前一片黑暗,看不清高远的天空,看不清坚实的大地,甚至看不清殷红的鲜血。
杀,杀,杀……
当意识已经模糊,他只能靠身体驱动身体……
或许他快要死了吧,说不定已经死了,只剩下一个孤独的躯壳忠实执行着自己的意志。
然而躯壳在不久之后也会泯灭,高句丽统帅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一个讽刺意味十分浓重的杀手锏。
一队身穿汉人甲胄的士卒分开了不敢靠前的高句丽军阵,一步步向他们逼近。
一瞬间,蒋林的愤怒充斥全身,热血将心脏焚烧成灰烬!
“去死!”
蒋林一步跃起,向最近的一人劈了过去!
奈何人力终有穷尽的时候,跃起的一瞬间蒋林眼前一黑,意识直接崩断……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了双眼,入眼便是高大的松树以及覆盖在松针上厚实的积雪。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恐怖的梦,如今他们没有被包围,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梦境中的梦魇。
可右臂的疼痛却在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他的人全死在了这片山林里、死在了那条河上,永远也回不去了。
“这是哪?”蒋林用嘶哑的声音问了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一个声音反问道:“你醒了?”
“你是谁?我为什么没死?”
“醒了就起来见一见你的救命恩人吧。至于我?本将,张合。”
此言一出,蒋林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一个翻身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见过张合,张合带过西北投降的骑兵,而眼前的人也没有说谎。
连行礼都已经记不得了,他结结巴巴地问:“张……张将军,您为何在这里?”
“你想打探军中机密?”
“不不不……”
“不想就好。”张合深深看了他一眼,拉过来一个人说道,“谢谢这位吧,就是他救了你的命,他叫六儿……不,他叫房安宁。”
房安宁这个名字更是让蒋林心中一惊,房安宁他也见过。
张合好歹是本人没错,可房安宁怎么变成了一个年轻人?难道这世上还有返老还童之术不成?
没人给他解释这些,房安宁只是冷漠地对他点了点头,既不想等他答谢,也不想和他说话,看了他一眼之后便离开了。
张合见状说道:“我们晚到了一步,只救下了你一个人,当时高句丽人已经准备把你分解了,六儿将你救了回来。现在说说吧,你们在这做什么?怎么和高句丽人打起来了?”
“回将军,甄将军……”
“等等,什么将军?”
“甄将军啊……”
“甄道?她领兵了?”
“是,甄将军的计划是……”蒋林一五一十将甄道的计划说了出来,根本不敢问关于自己的情况。
张合听完后便一言不发地沉思着,根本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蒋林迷迷糊糊地跟着张合回到了大营,最终也不清楚他们的付出到底有没有用,到底值不值得。
他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睁眼想的都是麾下奋勇杀敌的场面,闭眼看到的全是弟兄们惨死的样子。
军营还是那个军营,里面也没有增加新的面孔,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他忽然明白那句简单的“打仗哪有不死人”是多么的无力,有些人死了,他们成为了他人口中的死人,可他们对于蒋林来说是不同的。
大家来自天南地北,平日里更是因为习惯互相看不惯,没少产生矛盾。
然而真当他们消失了之后,蒋林却发现偌大一个军营,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他却成了最孤独的那个。
出发之前属于他们的营地还没有拆除,蒋林整日窝在里面,想起来了就去吃一顿饭,想不起来便呆愣愣地坐在一个没人会注意到的角落。
他也不是在思考什么,大脑甚至完全没有思考,就那么坐在那里,望着前方,或许也可能望向了远方……
不过他回到大营没两天便接到了调令,以都尉的职位被调到了房安宁的麾下。
此时的小房已经接替老房成为校尉了,火箭般的升迁不可能仅仅因为单枪匹马干掉三百人那么简单,两个大级别的跨越足以说明这些天在张合的军中发生了非常多的事。
在张辽的军帐中,张合正在讲述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并且引起了非常激烈的争论。
“你是说夫余内乱了?”张辽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问,“你什么都没做就内乱了?虽然殿下先手了,可这也太快了吧?他们难道不应该争论一番,再犹豫不绝地造反,最后被夫余王室屠杀损失惨重吗?怎么这么痛快就内乱了?”
“嘿!看看人家,再看看咱们,都是文人,这就是差距。”郭嘉撇撇嘴,满脸揶揄,“一帮化外人士想到了就去做,反观自诩文明传承饿中原却犹犹豫豫,恨不得拖到天荒地老。”
张合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也知道是化外人士,中原复杂的情况是夫余能比得了的吗?”
“哼,有什么比不了?你知道我为何那么坚定地跟随殿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大汉完了、烂透了、没救了,此时只有推倒重建才是最好的选择,可他们是怎么做的呢?
一个个还想用权谋化解为难,还想在朝堂上解决田间地头里最基本的问题,还想把持朝政取而代之,何其可笑!
取而代之那是窃,是贼,人人得而诛之,还想留个好名声?
只有推倒重建才是王,才能获得天下正统,才能得到天下人的承认!
一群半截入土的老头子高居庙堂却异想天开,还补给殿下一个少年校尉果断。
那时候我就知道跟点下准没错,殿下有平定天下的决心,现在不正在一步步实行吗?”
“得了吧奉孝。”张合闻言立即回怼,“你怎么来的别人可能不清楚,咱们三个当时都在场,谁不知道谁啊,非要我说出来?”
“那你就别说,哼!我走一步看十步,你一个前进半步还要后退十步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你给殿下惹的麻烦少了?”
“我那是年少无知。”
“哎呀,那还真是凑巧呢,我很不巧比你小了好几岁,看来我是年少老成喽?”
“你!”
“你们俩行了!”张辽实在看不过眼制止两人,“自从上次泰山回来,你们就互相看不顺眼。都是从小一起追随殿下的,有什么说不开的?”
“那能有什么说不开的?我给他郭奉孝丢人了呗。”
“张儁乂,你别找不自在。”
“怎么?不服?出去练练?”
“你别以为我弄不过周公瑾我弄不过你!”
“来啊!这不是巧了吗?我还 真不将那周瑜放在眼里。”
“张儁乂,注意你的言辞!”张辽终于怒了,面向两人的脸色黑如锅底。
张合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止住话头。
郭嘉更是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轻声问道:“仔细说说,是什么让你这么急着回来?”
“不回来不行啊。”谈到正事,张合立即严肃起来说道,“我们此时在夫余境内,对于夫余人来说并不是威胁,反而是救星。
无论哪一方,只要争取到汉军的支持便可以说赢定了。
其他人还好说,我的身份特殊,不可以插手任何一方势力。”
听到这话,张辽还在思考,郭嘉却赞叹道:“行啊张儁乂,看来殿下让你读书是对的,这么深层次的东西你都看得出来?”
哪知张合并没有将功劳揽下,立即解释道:“并不是我看出来的,你们还记得老房吗?他临死前给自己找了个接班人,继承了房安宁的名号。”
“就是那个一人干掉三百斥候的小兵?”郭嘉闻言惊呼,“他还有这本事?那让他当个小兵屈才了,不如进五军军务府。”
“不是你想的那样,里面的情况有些复杂。我出发之前便已经任命他为百户了,现在更是暂时代理校尉,管理老房留下的那些人。等此战结束之后,我准备向殿下举荐他。”
“你张儁乂亲自举荐?好大的面子啊!那他更应该去五军军务府,军中太危险了,容易夭折。”
“他这个人……唉,怎么说呢,我觉得他这个人有点邪门。”
“啊?”
“其实他并没有看出我当时面临的危局,这些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这就是邪门儿的地方。在我们的只夫余内乱之后,他便找上了我,和我说继续前进我们很有可能遇上大麻烦,了到底是什么麻烦他也不知道。
你可能不清楚,那小子的思维方式和人类是不一样的,更接近纯粹的野兽。
野兽在野外每一个选择都关乎自己的性命,它们甚至能在毫无征召饿时候提前预知可能存在的危险,至于危险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只知道那里有危险。”
“这哪是人啊,这不是神仙吗?有这个能力无敌了。”
“所以才说他不能跟你走,五军军务府内部牵扯的东西太多,这种能力很难说是福是祸。”
“行吧。”
都说天才和神经病只有一步之遥,张合矛盾百出的解释却得到了郭嘉的认可,甚至表示出充分的理解。
然而他忽然话锋一转问道:“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突袭高句丽王城,完全放弃夫余的战略。”张合说得斩钉截铁,并十分认真的分析,“无论夫余的情况如何,短时间内是分不出胜负的,我们不可能在这里耗着。
夫余人会有什么结局对于咱们来说根本不重要,只要迅速解决高句丽,夫余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到头来这片土地都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我觉得可行。”张辽立即表示出赞同,“夫余刚开战,注定不会激烈,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迫于高句丽的压力。若是我们能解决高句丽,他们也就能放开手脚了。
儁乂,如果我将所有的骑兵都交由你来统帅,你有多大把握能够拿下国内城?又需要多长时间?”
“我觉得……”
“你别觉得了,什么狗屁计划。”郭嘉没等张合说完,十分不客气地将其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