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
最近这两年，县城的变化可以称得上日新月异，政府支持招商工作，新修了好几处公园不说，最热闹的那条街上还新开了一家百货大楼，柜台卖的全是顶时髦的货。
人人都说，家里想置办点什么好物件，再也不用巴巴跑到市里省城里去购置了，自家门口这崭新的百货大楼可气派得很！
百货大楼从一楼到四楼都基本是些日常用品、服饰家电等等的柜面。
而姜凝新盘下的柜面在六楼，最顶一层。
这几年里她的古玩公司已经越盘越大，如今市场活跃不少，古董文玩掀起了新的热潮，她的公司始终能先人一步，之前大量收入私人古董，后来开始做精品古玩，如今又开始面向国际市场开始做进出口和自己的瓷器品牌。
在新百货大楼盘下的柜面就是展示自家的精品瓷具，售卖倒是其次，主要是展示公司的门面。
今天是冬至，百货大楼以家庭为单位过来逛的顾客不少，但姜凝还是给柜面的员工放了半天假。
她在楼上见了几位客户，喝完茶，下午早早地就闭柜往楼下走。
偌大的商场大楼里人影熙攘，热闹喧哗。
眼看着到年底了，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过年，大冬天的人来人去，有种格外温暖的氛围。
姜凝不急着回家，还没到吃饭的时间，她一层一层往下走，也想随意逛逛，不少柜台前都聚着人，有一处倒稍微冷清点。
远远看去，一片金碧，格外打眼，正是黄金柜面。
“婶儿，要我说咱还是买个金戒指配金耳环，您瞧这戒指上刻的是精工的鸳鸯图案，边上还有一圈祥云，底下是牡丹花，这都是实打实的足金，再没有比我们福晟黄金更实在的了，这样的三金让您儿子带着去娶媳妇得多阔气啊！”
卖黄金的柜台前，穿戴打扮精致又喜气的女柜员正口齿伶俐地介绍推荐着，十分卖力，的确把面前这一家子说得很是心动。
现在不比以前，从前商场里的柜员之类的都是对顾客爱搭不理的，随着市场愈发开放，现在柜员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姜凝也心念一动，快过年了，正好给家里的小崽崽挑个礼物。
便走近前去，想看个长命锁或小金铃铛之类的。
黄金柜台的柜员十分有眼色，立刻迎过来，“妹子……哦，不是，姐，您想看什么样的金饰？送人的还是您自己戴啊？”
姜凝现在也就二十五六，跟这柜姐相比算年轻的，但可能开公司这几年，渐渐有点气场在身上，加上今天要和客户喝茶，穿着身材质熨帖的羊绒大衣，墨色大卷长发悠然披在肩侧，露出巴掌大的脸，雪肤柔唇，米白色小高跟鞋，露出一截纤细脚踝，衬得身形亭亭。
面对柜员灿烂笑脸，姜凝也微微掀唇：“有没有长命锁之类的？我想看看。”
“当然有，您跟我来，”柜员连忙引着姜凝往柜台边走，“是想送给多大的孩子呀？刚出生的婴儿还是？”
“喔，是给我女儿买个新年礼物，她两岁多了。”
想起家里圆滚滚奶呼呼的小崽崽，姜凝心里就一软。
陆定权前一阵去外省出差，说明天才回。那今天冬至，就只有她和闺女一起在家吃饺子喽。
眼前，柜员已经翻出几套不同的长命锁摆给姜凝细看。
姜凝细细挑选，又想着顺便再买两对精致点的耳坠子，此时却听见柜面后面的小隔间里传出低低讲话声。
“我们这儿不缺人了，再说，你这条件也不符合。”
“可我是邹姐介绍过来的，她说你们这里要人，再说我、我条件也不差！我哪里不符合要求了？不就话说好听点儿，摆个笑脸吗？我该会的都会啊。”
“甭管你是谁介绍的，我们说不要人就是不要……”
小小争执传出来，给姜凝介绍金饰的柜员笑脸微僵，赶紧给另一个人打了个手势，让里头注意说话声，然后继续介绍。
姜凝也没管，看好了之后直接就让柜员把东西包起来，付钱的时候小皮夹子不小心掉在地上，柜员连忙帮着拾起。
“当自己是什么好地方？要不是熟人介绍我还不乐意来了呐！”
小隔间里气呼呼冲出来个女人，踩着黑色厚底皮靴，发尾泛黄的锡纸烫发，毛领子大衣，脸上厚重的妆容像戴着副面具，深色眼线，大红嘴唇，乍一看却透出难以掩饰的疲态。
姜凝接过柜员递来的钱夹子，抬眸正好迎面和眼前的女人对上。
两人眼中同时掠过惊讶。
姜凝倒还好，仅仅是惊讶而已，毕竟，这几年里她都很忙，难得碰到昔日老熟人。
房燕玲的面色则是僵硬一愣，变了又变。
“女士，您的东西都给打包好了，您慢走哈。”柜员笑吟吟将手提袋双手递给姜凝。
她接过，道声谢，冲站定在那里的房燕玲微微点个头，便往楼下走了。
和房燕玲的关系从很久之前就断掉了。
不过偶然碰到这一回，也让姜凝想起，其实这几年里也听到过一些关于她的消息。
想来，当年在东门大街摆摊子卖海鸥裙，是和林初玉和自己事业的起点。
房燕玲当时也在那里摆摊，想和她打擂台却得不偿失，灰溜溜跑路了。
后来，听说她让那个服装厂亏损了一大笔钱，却没能力还上，跟相亲对象家里闹得不可开交，然后干脆独自跑到广市去了。
在广市她也不愿意打工，还想继续做生意，却始终没能挣上什么钱，还欠了很多债。
最后听说在那边匆匆跟人结了婚，结婚对象还不错。
不过，见她现在又回来了，看样子还想应聘金店的柜员找份活干，也不知道什么个情况。
走出人声喧闹的百货大楼，呼吸着冬日街道上的新鲜空气，姜凝抬头，眼中略有感慨。
以前自己就知道，房燕玲这人绝不简单，大概率是和自己一样拥有特殊际遇，可能是重生回来的人。
没想到，她重生后的路居然还能走成这样，也没比原本的她好上多少。
所以特殊际遇这事，对一个人来说是好是坏还真不一定。
各人有各路，也说不上同情或是什么，只是这几年变化太快，姜凝不免被过去的熟人带回到从前的时光和回忆里去，默默感慨几分钟也就好了。
她走下台阶，今天出门没让司机送，准备搭一班公交车回家。
刚沿着路走出几步，路旁忽然响起声短促的车鸣。
姜凝转头看去，只见车上的男人已经下来，黑色风衣，高高挺挺站在那里，唇边掀起一道弧度，然后大步朝她走过来。
她眼中瞬间便溢出惊喜。
陆定权见她小跑着过来，薄唇也情不自禁展开，手臂下意识接住她。
“你怎么回了？不是说明天吗？”她笑意盈然看着他。
陆定权近距离看见她鼻尖都被风吹红了，不禁拧眉，摘下自己手套紧紧拢住她的手：“提前办完事了，接你回家吃饺子。”
大街上搂搂抱抱也不好，两人对视着，短暂亲昵一下便上了车。
他们现在还住在那处老院子，去年院里又修整了一番，重新打了铁围栏，种了一片花出来，还搭了架白色的秋千，想着等闺女大点儿了好在院子里玩。
回到家，小雪糕看到爸爸妈妈一起回来了，高兴得小脸蛋红扑扑的，哇哇直叫。
陆定权在外出差奔波，赶紧去换了身衣服，简单洗把脸才赶紧过来抱起女儿。
姜凝无奈望着父女俩，“她就喜欢你给她举高高，一看到你回来就这么高兴。”
陆定权把女儿举过头顶，玩得正开心：“起飞飞——呼，降落喽——”
“再起飞——”
闺女乐疯了，手舞足蹈咯咯笑，不一会儿就热得满身出汗，被保姆带回房里换衣服。
姜凝在一旁啜着热茶，笑着睨他：“今天这么高兴？”
一回来就陪着闺女玩了半小时也不带歇的，虽然嘴上没说，但显然心情格外好。
自从工厂改制转型抓住机遇迅猛发展后，在外头已经是说一不二的陆大老板，一回家竟变得像个幼稚小孩似的，还“起飞飞——”
连姜凝听着都逗。
陆定权也有些讪然，瞄她一眼，看着孩子房门口还没出来的动静，径直上前强硬揽住她的腰，整具高大身躯贴过来。
“哎…你干嘛呀？”姜凝轻轻推他。
“跟那边的区长谈完了，批了地，来年要新建个厂子。”
姜凝从前听他提起过这事，没想到进展这么快：“那太好了，原来你这次过去就是为了谈这件事啊。”
不过，“那不是年后又有的忙了？”
男人低眸凝望着她，薄唇泛着淡笑，大掌不觉在细软腰身间温柔摩挲。
低沉：“具体事项还没落定，就是先告诉你一声。年后的事年后再说，咱们一家三口，先得好好过个年。”
“等过年我得好好陪陪我老婆，要不然，她要闹不高兴的。”
姜凝鼻端轻笑。
任由他火热身躯揽着她，有力手掌按摩着腰身，皮肤传来一阵阵酥软，她唇角微扬：“不会吧？陆厂长，我看你老婆不是挺识大体的么？她肯定不会跟你闹吧？”
陆定权的呼吸都变热了，轻轻打在她耳侧，“她不闹，那我倒要闹了。”
“上个月你出差，一个月没见到面，这个月我又不在家，你就不想想我？小没良心的……”
话音未落，闺女的房门口传来动静，是保姆抱着擦好汗换好衣裳的女儿出来了。
姜凝赶紧掐他一把，推开他过去接过女儿，陪着她说话。
“雪糕真乖，换衣服不哭也不闹，今天妈妈给雪糕带了礼物喔，晚上还要吃饺子，和爸爸妈妈一起吃饺子，咱们过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