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承宥见是念来生,疑云消散了一大半,笑着说:“你今日怎么愿意来了?”
念来生向来随心所欲,他不怎么爱来人多的宴会,特别是宫宴,因为是要和念太傅同来的。
念来生来的稍微有点迟,只知道殿内气氛古怪,并不像宴会该有的样子,不过他也不怎么关心。他看着叶承宥,扬眉一笑:“你叶将军家的庆功会我总是要来一次的。”
叶倾冉则一直注视念来生的额头,她见额上确实没有伤痕心里松了一口气,不然让一张美玉无瑕的脸留下印子她还挺过意不去的。念来生不用和她对视也感觉到了,叶倾冉一直在看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并不想和叶倾冉说话。他挨着赫连赦坐了下来,半开玩笑地说道:“三皇子是走错地方了吗?”
赫连赦将所有一切看在眼里,他瞥见叶倾冉直白的眼神一直锁在念来生脸上,今日两人之间好像隔着什么。念来生爱和叶倾冉斗嘴他是见识过的,可是今日念来生表现有点怪。
赫连赦唇角微扬,仿佛在看一场好戏。他答:“我在那边也不会有人在意,在这还能畅饮几杯。”
念来生笑意止住,他倒了一杯酒,作势就要和赫连赦干杯,说道:“你酒量和麻雀一样,能喝多少?我看你还是和小丫头一起多吃点菜。”
叶倾冉顿时收起目光,念来生好像不搭理自己,到现在也没拿正眼瞧自己,不由得瘪着嘴说:“我才不喝酒,伤肝伤胃。”她心道念来生真的记仇,莫非砸他的头让他心中讨厌自己了。
念来生听出她嘴里的埋怨,有些心软,眼睛不知道盯着哪里,思绪飘远。可是一想起出门前念太傅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心里没由来的心慌。他从来都厌恶与这些俗人打交道,世家小姐们聚在一起谈论最多的无非是胭脂水粉金银玉器,那些世家子弟则是攀比遛鸟逗蛐,有点文化的呢,就是以诗歌会友,焚香弹琴。无不以家世背景搭桥,他以为交友要交心,世家之子女交好则取决于他们父辈的关系网。比如大皇子派的大人们的儿子总是玩在一起,二皇子派的文臣子弟又以褚家二子为首,整日吟诗作赋,把酒言歌。
他早慧,很小的时候便看得清这些,所以对各种宴会嗤之以鼻。念太傅很少笑,他今日欣慰地看着他,只说了一句:“桃花流水,莫不能负。”
念来生方觉清醒。
这两日总觉得浑浑噩噩,白日里魂不守舍,总觉得是冬日身子乏,夜里更是翻来覆去,脑子里想的都是同一张笑脸。
叶承宥浑然不知,面前的三个人心思各异,他只是奇怪叶倾冉和赫连赦的关系,至于念来生的异样,他一点都没有看出来。
念来生清了清嗓子,开始剥虾壳。虾姑的外壳带倒刺,不注意很容易被割伤,他修长白皙的双手骨节分明,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剥掉外壳。
叶倾冉见他专注的模样,手里动作不停,突然笑出声。
念来生眉头一皱,快速看了一眼,只看到叶倾冉拿起一根筷子,快准狠地戳进虾姑最下方的部位,一个用力筷子滑进去,筷身抵进虾姑坚硬的外壳下,一直到顶着虾头为止,叶倾冉提起筷子,“啪”的一声,虾姑的肉壳分离,一个完好的虾身展现在他们面前。
叶承宥惊讶地望着剥好的虾姑,他问道:“小冉你以前吃过?”
这手法看上去很娴熟,况且这个办法也太完美了,基本上不会被倒刺割到手指。
叶倾冉摇头,回道:“没吃过,我没有见过这个。只不过看小念一点一点地剥壳太费劲了,我认为这样很快。”
“叶小姐真的很聪明。这个法子我便是吃一千回也想不到。”
念来生正准备说话,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这边诡异的气氛。他不悦地皱起眉头。
回头一看,叶倾冉对她有印象,是前两日在沈梅苑见过的褚轶。她今日身穿梅色短袄,头上戴着一支金步摇,眉眼弯弯,她就坐在叶倾冉左边。
褚轶也不扭捏,冲着叶倾冉笑道:“叶小姐初次见面,我叫褚轶。”
叶倾冉点头示意,褚家,二皇子派的文人雅士之首。这个褚轶倒是像书香门第的姑娘,她容貌并不娇艳,却胜在书卷气,让人看着就能闻到一股墨香味。
“我叫叶倾冉,褚小姐好。”叶倾冉带着笑意说道:“这位是我的兄长,想必褚小姐认识的。”
叶倾冉见褚轶的眼神总是不自觉往某处瞟,虽然动作很小,但她还是察觉到了,心中顿时有点闷,她又接着说:“这位是念来生,褚小姐也知道吧?”
褚轶不似方才,叶倾冉介绍叶承宥时她淡淡微笑着颔首,而此刻她却是目光流转,像是要溢出缸的凉水。
叶倾冉一时胸闷,总觉得自己不太舒服。她不明就里地扯了一下嘴角,倒了一杯酒直接喝了下去。
叶承宥在一旁念叨:“你别喝酒,若是不胜酒力,隔日会头疼。”说着他就夺走了叶倾冉桌上的酒壶。
念来生神色平静,开口说:“方才还说伤脾伤胃,这会儿自己先喝上。女人果然都是心口不一的。”
褚轶头压得低低的,她的手指死死拧着一方手帕,今日与念公子靠的好近。往常她都没机会见他,或是隔着老远遥遥望着。她怎么说也是女儿家,原本已经很害羞了,却听得念来生的声音丝丝绵绵,似冰雨一般点点落在心头,她不自觉地红了脸。
这一幕被叶倾冉看的清清楚楚。
没喝过酒的叶倾冉已然氤氲了双眼,她的思绪有点乱,喝完酒竟这么难受吗?只是一杯,不光头疼,连心口都泛起了酸楚。叶倾冉从未有过这般的感受,心情极差,一双杏眼微眯,神情带着几分清冷孤傲。
赫连赦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他勾起嘴角,隔岸观火是他一贯的作风。
念来生看出她不对劲,他眸色闪动,关切地问道:“叶倾冉,你是不是不舒服?”
叶承宥也看过来,他道:“还真是醉了。”
叶倾冉酒意上来了,有些听不清别人说的,她努力保持清醒,抬眼望过去,对面人也看过来,两人对视,叶倾冉一时脑袋轰的一声,她喃喃道:“赫连赦……带我走……”
念来生心头一动,他不解地看着叶倾冉,手指拿着的酒盏停留在空中。叶承宥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赫连赦微微侧头,猛然站起身来,挺拔的身影投向叶倾冉,众人见状连忙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赫连赦说:“我带她出去走走。”随后他牵起叶倾冉的右手,半扶半搀地带着她离开。赫连赦今年十六,已经长得很高挑,十四岁的叶倾冉其实相较于同龄女子已经要高上不少,但是在赫连赦面前她依旧很娇小。两人刚出了殿门,宁和殿里头炸了锅。
只有几个人没在说话。
念来生眸色一暗,他正懊恼着今日都没好好和叶倾冉说着话,这两日明明想见她想得要死,想和她多说点。可是他有点害怕,他不太懂自己到底怎么了,想靠近却又要把她推开。
褚轶见叶倾冉走了,有些不好意思,只有叶承宥和念来生在,她一个女儿家不沾亲带故的,实在没理由再开口。
赫连赦一走,那些小姐们开始讨论:“我看八成是真的,叶小姐喝醉了这是,若是不舒服找宫女带她出去便可以。三皇子竟然亲自出马,我说叶小姐和三皇子肯定是有戏。”
“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三皇子如今可是尚未定亲的,看来叶家要拿下这个位子了。”
声音越来越大,都是世家的,谁也不比谁卑微。自然有些人说话恶毒不怕事。
这时有人大声反驳:“你们这是恨得牙痒痒啊?我看叶小姐长得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况且叶将军府门第也不低,今日你们来这吃酒还不是沾了叶家的光?怎么就不能和三皇子一起了?你们不服的有谁比叶小姐更美出身更好的?”
此话一出,贬低声消停了不少。叶承宥望过去,不远处红着脸说完话的敬妍正埋着脸。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在这么多人面前维护叶倾冉。可是叶倾冉聪明漂亮还救过她的命,这些足以甩这会儿不服的人十条街。
这些话总算让念来生听明白了。他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他们在说小冉?和……赫连赦?”
叶承宥双眉压低,缓缓地点头:“我也不清楚怎么一回事。你没来,那会儿小冉拉错了人,三皇子不知怎的,和她拉扯起来。这让所有人都议论纷纷。”
念来生眨了一下眼睛,有些恍惚。赫连赦和叶倾冉怎么可能?他最是清楚的,可是为什么呢?赫连赦一向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做事不可能没有动机。让众人猜测他和叶倾冉的关系,他有什么目的?
明明知道是假的,他心里还是酸酸的。念来生突然意识到这是为什么,他强忍着酸楚,一言不发,又止不住笑,上扬的嘴角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就像熠熠生辉的宝石。
赫连赦搀扶着叶倾冉,两人走到御花园,叶倾冉吹着冷风,觉得身体没那么难受了。其实最重要的是心中不再闷。
赫连赦一言不发,他的身影像是隐没在了黑夜里,叶倾冉缓过神抬头和他道谢,她正要离他远一点,谁知赫连赦拉住她的手。叶倾冉茫然地看着他,问道:“做什么?”
赫连赦凤眼狭长,眼似深潭不可见底,他沉默了半晌,说道:“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他很在意,叶倾冉是可以看到未来的。所以他注意到在殿里叶倾冉与他眼神交汇时,整个人的状态都变了。她看自己的眼神,掺杂着太多情愫。这不是第一次。他一直知道,叶倾冉有时看着他眼里露出很不一样的感情。
叶倾冉垂着头,紧锁眉头。又一阵寒风吹过,她被冻得发抖,她突然抬头望着赫连赦,醉意朦胧,她说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叫你。你不必担心,你一定能行的。”
赫连赦的眼里露出精光,他在无人处的黑暗中终于可以卸下伪装,他像狼一样贪婪地锁定着猎物,听完叶倾冉的话让他笑得很张扬,这恣意的笑容让叶倾冉酒意清醒了不少。
两人对峙着,殊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人通传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