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羌乐坊出来时,叶倾冉差点被迷花了眼。现下已经是晚上,坊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不时传来几声恼羞成怒的叹气声。
这里是上京城最大的赌坊。整条街,整个坊间都是赌场。灯火摇曳,人群熙熙攘攘,有些身着绮秀罗锦,有些则麻布破衫。所有人的面容都极度亢奋,赌徒的眼睛里只有钱,他们的眼睛里永远带着贪婪和欲望。
叶倾冉蹙眉,似乎对这里很抵触。
朱雀牵了马车过来,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一个失魂落魄的赌徒发起狠来对赌桌上的银两下手,他正要把钱财塞进怀里,直接被赌场的打手一拳打飞。
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让我再赌一把!让我再赌一把!我一定能赢回来的!我要连本带利赢回来!”
单看这人,披头散发的,身上的衣服布料一般,大约是个自己做营生的。他的两只眼睁得老大,眼窝像凹陷进去了一样,面目狰狞地死死盯着赌桌。
朱雀见得多了并不在意,他收起缰绳轻轻拍了一下马屁股,朝着叶倾冉道:“叶小姐,请上车。”
叶倾冉这才缓缓收回视线,语气淡淡的:“赫连赦真是丧尽天良,开赌场让多少人家破人亡?”
朱雀面带讶色地回看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叶小姐,您这是给主子扣帽子。世上人那么多,那些个沾了赌的可没人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逼着他必须上赌桌。”
叶倾冉自顾自进了车厢没说话,她听到四周不断灌进耳朵里的惨叫声,也许是谁因为欠了高利贷被强行断了手指或者脚筋。
可笑的是,在这样一个粗野暴力的地方,每一个人都自顾不暇,哪怕有人被砍,他们眼中都只有他们下的赌注。
上京城的外城是百姓居所,内城大都是达官显贵的府邸。内城离皇城近,在这上京城寸金寸土的地方地皮可以卖出天价。只有世代传承的高门大户或者位极人臣的大官才安家落户在这,叶府在稍偏一点的北面,马车经过内城的街道时,街头静谧空旷。
叶倾冉掀开帘子,只扫了一眼,心中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心悸感觉。她探出头,马车经过的某一个府邸看上去很不对劲。
叶倾冉敏锐的嗅觉似乎闻见了焚烧的味道。她大声朝外面喊:“回去!掉头回去!”
朱雀勒马停下,他不问缘由,将马头掉转往方才经过的地方驶去。
朱雀停下马,仰着头看了一眼门匾,这是燕府。
叶倾冉打开前面的帘布,表情凝重起来,她问:“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朱雀闻了一下,摇头。
“这府上门口竟然没有人守着,是不是很奇怪?”她又问。
朱雀别过脸看她,点头道:“叶小姐要进去看看吗?”他微眯着眼,声音十分冷淡,“属下的建议是别管闲事。”
叶倾冉目光投向风平浪静的宅院,一个侧身从车厢出来,一个跃身跳下,张望了好一会儿,她回过头笑了起来:“总感觉不进去看看的话会有遗憾。你要么在外面守着?”
朱雀的狐狸眼微扬,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慢悠悠地道:“叶小姐说笑呢,属下进去看看,您在这里等着。”
朱雀翻身下了马车,灵活的身影几步便走到燕府大门口。叶倾冉自然是放心不下,她也快步跟了上去。
朱雀和她对视一眼,两只手放在门环上用力推开,映入眼帘的是跳动的火苗和满地的尸首。
叶倾冉面色苍白,咬着牙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朱雀为难地看她一眼,不确定地问:“叶小姐?您在外面吧。我进去看看。”
叶倾冉摇头,全府上下一片寂静,她跨过一具尸体,单薄的身影渐渐隐入昏暗中。朱雀不放心地跟上去,边走边观察这里的状况。
正院里倒着十几具穿着光鲜的尸体,叶倾冉走了过去,半俯下身,看见他们死死抓紧着彼此的双手。
凶手将每一个人的心脏都狠狠刺入一刀,血溅当场,所有人的胸前都被沾染上黑红色的血污。
叶倾冉脚步一顿,她心口一紧。
这个人她见过。
新科状元燕宫。
还有一个她也见过的。
探花燕商。
叶倾冉沉着脸眉头紧锁,静静注视着这一家,突然她的耳边似乎响起细微的响动。
乌云蔽月,光照一时暗了下去。偶然吹来的一阵冷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
叶倾冉轻手轻脚地往某一处移动。她低下头,眼前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小木柜。叶倾冉弯下腰,伸手打开柜门,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惊恐警惕地望着她的脸。
叶倾冉愣住,忍不住伸手进去摸了一下,呢喃道:“不怕。”
朱雀从外面跟进来,他不解地看着这一幕,问道:“叶小姐怎么了?”
叶倾冉没有转过头,手上的动作十分轻柔,她仿佛得到了某件稀世珍宝,稀罕的不行。她的语气微扬:“捡到一只小猫。”
朱雀目光扫视一圈,沉声道:“叶小姐,此地不宜久留。我再进去看看,这事还不好办了。”
叶倾冉停下手上的动作,这才缓缓抬眼将视线停留在朱雀严肃的脸上,她隐约从他躲闪的眼神里读懂了一丝沉重。
“燕大人不在。”叶倾冉淡淡道。
她明显感觉到柜子里的小东西呼吸乱了。
叶倾冉的手又轻轻搭在他脸上,温柔摩挲着,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手心下颤抖的瘦小身体。
朱雀留下一句话:“叶小姐快离开,我再往里面找找有什么线索。前院的火势蔓延开来了,他们料定了今夜会起风。”
他转过身往里走,漆黑的院落只余下身后的火光。
叶倾冉半侧过身,半蹲在地上,意识到这里能够清楚看见地面上那些人惨死的画面。她有些不忍地擦拭起狭小空间里,面如死灰的孩子那泪水早已干涸的眼角。
叶倾冉用力拉开柜门,双手握住孩子的手,她的睫毛颤了颤,声音一哽:“你叫什么名字?”
“燕……子。”
低哑的嗓音就像是哭了上千回一样,整个人木讷,双眼没有了光。
燕徵的视线越过叶倾冉肩头,平静地落在他的亲人尸首上,他垂下头,一滴滚烫的泪淌下来。
“燕子?小燕子,以后跟着我吧。”叶倾冉揉着他的后脑勺,接触到他的那一刻,手掌下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
叶倾冉捏了捏他的后脖颈,一个用力,燕徵失去知觉双眼一黑。
叶倾冉抱起他,有些心神不宁。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