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西丛在餐厅里围观了整场告白戏,又跟着剧组转场到河边。
这里的路灯并不明亮,周围有点冷清,程望野和抱着花的康明荞在夜色中同行,好似这漫漫长路只有他们二人。
“你会后悔吗?”康明荞突然问。
程望野摇了头,自嘲道:“我的人生还有什么可以后悔的余地吗?”
他做什么好像都是错的,即使这次还是错了,那又能如何呢?
康明荞看着模糊不清的道路前方,有点迷茫地道:“你说,我们真的能好起来吗?”
“我不知道,但是再这样继续下去,只会越来越糟糕吧,”程望野低声道,“康明荞,我也想试着变好一点,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谢谢你愿意推我一把,不管结果怎么样……都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康明荞缄默片刻,“你说得对,还能糟糕到哪里去呢?”
b城是炎炎夏日,电影中正处于秋季,今夜无风,计绯和庞宛轩穿着外套,短短一段路就走出了一身汗,不得不补了几次妆,重拍了好几遍,还被蚊虫骚扰了一路。
好不容易熬到这段夜戏结束,剧组众人顶着一身汗和几个蚊子叮出来的小红包,忙不迭冲回酒店洗澡吹空调。
荀西丛默默地跟着计绯上了车。
计绯看了他一眼,好笑道:“这个点还不回去?”
虽然拍摄地点就在b城,不过考虑到市区的塞车情况,计绯都是跟着剧组住酒店的,方便起床之后直接去上工。
荀西丛不太情愿,立刻找了个理由:“你们住的酒店还有空房间吗?庞哥的演技挺好的,我想去片场看看他的表演,明天再跑一趟就太麻烦了。”
计绯露出一脸“我就静静看着你演”的表情。
荀西丛面不改色。
计绯摇了摇头,“有家不住,非要住酒店……随你吧。”
荀西丛想了想,如实道:“其实我住酒店的日子比待在家里的时间长得多了,有时候回家住反而觉得不习惯。”
计绯想到他的档期,发现还真没法反驳。
今天收工的时间点还不算太晚,荀西丛问计绯要不要吃夜宵,她想了一下就点头了。
计绯先行回房间去洗澡,阿酷便去店里打包夜宵了,荀西丛就在剧组所在的酒店开了个房间。
等阿酷拎着夜宵回来,计绯也带着啾啾和那位新派来的助理过来了。
荀西丛把炸鸡推到啾啾面前,笑着道:“辛苦你了,天天要给老师做饭。”
啾啾瞅他一眼,对他的坦然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没事,分内事而已。”
计绯左看看右看看,决定不参与他们的暗潮汹涌,默默地埋头喝粥。
桌上的食物很丰富,不过计绯和荀西丛只吃最简单的小米粥,三个助理大快朵颐,吃着吃着就去边上打游戏了。
计绯喝了半碗粥,坐在那里随意地跟荀西丛聊着剧本的事情。
“他们两个好像……从一开始就注定没办法在一起。”荀西丛道。
计绯琢磨了一会儿,“也不奇怪,因为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如果是在现实里,他们可能会糊里糊涂抱团取暖一辈子了,但是结了婚有了孩子,生活就多了个丢不开的目标来麻痹自己,浑浑噩噩就是一辈子,勉强吊着自己活下去。在这部电影里,编剧还是希望他们可以互相拉着对方跑起来,摆脱这种生活状态,哪怕分道扬镳,也会对彼此道一声真心的祝福。”
“明明这种相爱游戏在现实里才是见不到的,但是他们的结局又很现实……”荀西丛思忖道,“编剧应该是个理想主义者吧——尽管现实已经破碎,但还是希望理想主义可以开花结果。”
计绯点了头,“孤独的人经常觉得自己是被所有人抛下的人,无力自救,也没有人伸出援手,她还挺希望大家看到这部电影,能够知道自己的身边有这种处境的人,他们并不是被这个世界抛弃了,只是没能学会怎么处理自己和人群的距离,没能学会怎么挖掘自我驱动力,所以才会游离在外不知所措……也希望没有出现这种情况的普通人能够理解这部分人的处境,有时候说起来可能觉得矫情,但很多人确实没有学会怎么去生活,只能任由生活摆布自己。”
编剧郭思筠就在剧组里,跟着他们跑来跑去,方白义这个人是个夜猫子,经常半夜抽风,把计绯和庞宛轩连同编剧一起叫过来,商量白天的戏份怎么演比较好,郭思筠都没有什么怨言,尽心尽力配合他们的工作。
在片场里候场的时候,计绯偶尔也会跟郭思筠漫无边际地聊天。
其实郭思筠本人和剧本中的康明荞有点相似,都是那种心思敏感、多愁善感的女孩子,而她的父母完全不能理解她偶尔的伤感和文艺,在那个不能用电脑写稿的年纪里,他们曾经做过把她手写的稿子全部撕掉的举动,理由是觉得她读了太多书,把脑子读傻了,成天闷在家里写那些不知所云的东西。
后来郭思筠当了编剧,用自己的文字赚了钱,她的父母又在到处炫耀他们的女儿打小就擅长写文章,还让郭思筠出钱买电影票请亲朋好友去看电影。
郭思筠不喜欢他们这种炫耀的方式,曾故作轻描淡写地提起少年时期被撕掉稿子的经历,她的父母一脸诧异,强烈地否认自己曾经做过这种事。
如今的郭思筠也到了适婚的年龄,她的父母拿着她的编剧名头到处去找人相亲,后来看中了一个高中毕业、没有工作的男生,理由是对方是富二代,家里有好几栋楼可以继承。
郭思筠被骗着过去相了亲,那个男生嬉皮笑脸地跟她打招呼,不知道是为了套近乎还是为了打肿脸充胖子,他故意在郭思筠面前炫耀自己看过多少书,结果他说的书名和作者都对不上号,还把书名念错了。
郭思筠回了家,认真地跟父母沟通了一番,提到她希望她的恋人至少是懂得文字的,总不能以后在一起生活,她随口说一个成语,还要跟对方解释这是什么意思吧?
她父母当场就黑了脸,说她是丫鬟的命,一身大小姐的病,结个婚还敢提那么多要求,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康明荞那种从来不被人理解的孤独,也是郭思筠在那些岁月里真实体会到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