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司殿内。
林墨听到这话愣了下,随着官职越来越高,去案牍库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上一次见于翁已经记不得什么时候了,林墨转身去侧殿拎着一坛仙子笑走出来。
一旁的宁琪伸手想要替林墨拿着,被林墨摆手拒绝,林墨看向跪在地上的杨觅儿沉声道:
“你继续跪着。”
“是,师尊。”
杨觅儿连忙应道。
林墨看向宁琪吩咐道:“不必跟着了。”
“是,大人。”
宁琪福了一礼,这还是宁琪少有的见到林墨这个样子,侧殿的仙子笑大人也很少喝过了,如今居然亲自去拿了一坛,案牍库于翁,自己还真没多少印象,看大人的样子,怕是关系不错的老相识。
林墨走到殿门口,回头看向殿内。“孔华......走吧。”
“是,大人。”孔华连忙跟在林墨身后。
转过两个走廊,林墨的脚步停下来,看向身后的孔华吩咐道:“你先去案牍库,我随后就到。”
“啊?可.....”
孔华咬牙拱手道,一边怕于翁坚持不住,又怕林墨拖得太久,可自己不过一看守,也不敢多说什么。
.......
案牍库。
门前还是那把老旧的摇椅,于翁躺在上面,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听到门口有声音连忙睁开眼看去,见是孔华叹息一声,撇过头。
守在一旁的张方见于翁这样,呵斥道:“孔华,不是让你去求见林大人么?怎么你自己回来了?”
“林大人答应来了!只是不知为何让我先回来。”
孔华有些不知所措,脸上也带着委屈,于翁待他如子,他也想完成于翁的心愿。
“好了好了。”
于翁沙哑道,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挥了挥,目光浑浊道:“大人事务繁忙,不来也是正常。”
“呦,这是在怪我?”
林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只见一手拎着烧鸡一手拎着酒坛大步走来。
孔华和张方对视一眼,对着林墨拱身行礼,走出门外,将门轻轻关上。
“于翁......见过大人!”
于翁掀开被子就要站起来行礼。
被林墨一手按下,随手一招将一旁的桌子吸来,将烧鸡,仙子笑放下,转身走到一旁侧屋寻起碗来,嘴上还嘟囔着:“行了行了,一把年纪,在外吹着风就算了,还想搬桌子呢?”
林墨拿着两碗走来,放在桌上,随手打开仙子笑倒上酒:“往常都是你给我倒,今日我给你!”
“嘿嘿嘿嘿!”
于翁眼眶通红,气色也好了很多,将被子掀开,颤颤巍巍走到林墨对面坐下:“吃烧鸡,喝酒怎么能在躺椅上,能见到大人,于翁这心里啊,舒坦,身子也有力气。”
“呵,那我日后多来看看你?”
“嘿嘿,怕是大人看不到喽~”
于翁端起酒敬林墨一碗,感叹道:“谢过大人还愿来看我这糟老头子,大人当年是俊秀,如今是俊朗,于翁已经垂垂老矣了。”
“哈哈哈!”
林墨放下酒杯,拎着仙子笑给于翁倒上,摇头道:“世间秘法无数,你要是想活,我再给你续上几年。”
“不了,不了。对我等而言,生老病死才是人间常理。”
于翁摆摆手,浑浊的眼睛清明起来,掰下跟鸡腿塞嘴里:“还是大人送来的烧鸡最好吃。”
“是么?我也尝尝。”林墨扯下另一根吃起来,品尝片刻,点点头:“确实不错。”
“大人.....您。”于翁脸上热泪滚滚,连忙扯着衣袖擦拭着,满脸开心的看着林墨:“哎呦,幸事啊,幸事啊,哈哈哈。”
自从林墨来,向来是只喝酒,从不吃肉,每次来都是为了办案或是信息,于翁也知道林墨身体肯定有问题,如今看着林墨吃着鸡腿,心里开心的很,一边擦着一边止不住的流。
“哎,失态了,失态了。”
于翁轻咳两声,将桌上的烧鸡向林墨的方向推了推,“老朽在这案牍库半生,能来此的除了送档案的官吏,也就是大人,大人每次前来,便会给于翁捎上些吃食。”
于翁顿了顿,身子往前探了探:“老朽厚着脸皮多说一句,老朽早将大人当成子侄辈的了,嘿嘿。”
“就这啊?”
林墨摇了摇头,将烧鸡推了回去:“我还当您老把我也当成你子女看待了。”
“那哪能,大人乃人中龙凤,岂是我这样的人能攀得上的?”
于翁说着说着头扎着越来越低,口齿也有些不清楚:“大人身体无事了便好,便好.....于翁....谢过大人。”
“晚些睡。”
林墨端着酒敬了于翁一碗,转身走向门口,将两人招来,回头看了眼于翁依靠在墙壁上。
孔华两人走到于翁身旁,于翁奋力的睁开眼瞧了两人一眼,咧嘴一笑:“吃吧,大人走了,还不快点分了它,我和你们说.....这些....好吃得很。”
于翁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皮也越来越重.....
“于翁!!!”
“于翁!!”
两人抱着于翁痛哭起来。
于翁脑袋一歪睡在一旁,回想一生洒然一笑。
余幼时家贫,但仍不知上进,贪玩误学,缺乏志向,然父母老矣,却不自知,蹉跎人生三十有余,随后谋业东奔西跑,一事无成,幸得天睐,入得镇世司。
再回首青春年华,已说再见,终接受资质平庸不过众人。
仍常做美梦,醒掌财权,醉卧美膝,醒后熟读案牍记载,观他人天骄一生,代入自己。
纵掠五湖四海,潇洒肆意,持剑天下,岂不快哉。
醒时回首,未娶妻生子,不禁潸然泪下。
奈何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院门外。
林墨靠着墙壁低着头,听着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声。
沉默着站直身子,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柔声道:
“于翁,走好。”
.......
飞雪如同柳絮挂在树梢上,千司殿的后院中。
林墨坐在院内石凳上,任凭雪落在身上,依旧一口口喝着仙子笑。
宁琪手中拿着伞踌躇着不敢上前,大人从案牍库回来后便喝起了酒,青璃长老出去办事也不在,她也不敢上前。
刺啦,刺啦。
杨觅儿跪在地上缓缓挪动,在地面上擦出两条长痕,双手捧着马鞭趴在林墨身前,恭敬道:“弟子已知错,师尊若是心里烦闷,大可惩罚弟子.....”
“哦?”林墨回头看向杨觅儿随手拿过马鞭,手腕一抖抽在杨觅儿身上。
“啪!啪!”
接连数鞭下去,杨觅儿咬着牙一声不吭,瞧见林墨停下,连忙开口道:“师尊,弟子还可以!”
“无趣.....”林墨一把将鞭子丢在一旁。
“师.....”杨觅儿刚要开口,只见屋檐上飞来一人,立马从地上站起来,对着来人厉声道:“何人敢闯千司殿?找死不成!”
说着身上缕缕黑气弥漫,厉鬼丘昭嘶吼。
“呦呵.....”陆广陵拎着手里的酒坛仔细看着杨觅儿,摇了摇头,看向端坐的林墨:“你弟子对你不错,打成这样还护着你,走,去我统司殿喝喝酒?”
宁琪走到杨觅儿身前低语,杨觅儿收起鬼气,对着陆广陵拱拱手。
林墨飞身拎着酒壶飞身掠到陆广陵身旁,晃了晃手里的酒:“大人倒是好兴致,属下这有酒,可不算请我的。”
“哈哈,那是自然,哎。”
陆广陵叹息一声,脚下一点化成一抹流光飞向统司殿。
林墨回头看了眼宁琪,也跟着陆广陵而去。
宁琪看向杨觅儿拉着她向着主屋走去,从怀中掏出伤药,嘴上抱怨道:“你好生在殿内跪着就是了,眼见大人心情不好,还上前讨打,大人并非真的打你,你修行.....”
“宁姐姐,我知晓的。”
杨觅儿随着宁琪走到屋内,将外衣脱下,露出白皙的皮肤,上面一道道鞭痕纵横交错,还有不少旧伤:“若是师尊不鞭打我,体内鬼气也不能这么凝实,看似鞭打,实则助我修行。”
杨觅儿舔了舔嘴唇,再说.....自己也挺享受的。
“知晓就好。”
宁琪倒着伤药仔细包扎着,又从怀里取出数个丹药:“等到伤势好些,将这些丹药捏成粉附在疤痕上,五六日便能消除,女孩子留些疤也不好看。”
“谢宁姐姐。”
杨觅儿指向一旁的侧屋,询问道:“那屋子是谁的?为何从来不准我去,宁姐姐,你去过么?”
宁琪一边收着丹药,一边沉声道:“那屋子我也没进去过,大人也不准,你记住!不许踏入那屋子一步,知道么?若是大人知晓,你可就完了。”
“哦.....”
杨觅儿歪了歪头,再次问道:“那...是谁的屋子?”
“不准打听!”
宁琪白了眼杨觅儿,转身向着外面走去,又有些不放心的回头看向杨觅儿:“不准去!知道么?那屋子还有禁制,你若是踏入,大人可就知道了!”
“好......”
“快去睡觉。”
“知道啦,宁姐姐。”
杨觅儿关上门,转身走到床榻上,扣动机关,进入地底暗殿中,那里石台上有个幽蓝色的冰棺,丘昭躺在其中。
杨觅儿趴在冰棺上,呼出一口白气:“丘哥哥,还舒服么?这可是我求师尊好久,才给你弄来的冰棺,我们快睡吧,明日还要继续炼鬼呢。”
丝丝鬼气溢出,漆黑的鬼影趴在杨觅儿身旁。
.....
统司殿屋顶上。
陆广陵喝着酒歪着头看向一旁的林墨,询问道:“小子,这些日子,老夫一直在想,相貌真的就这般重要么?你说老夫再去东洲,能见到她一面么?”
“相貌乃皮囊,可偏偏人相识的第一面,看得都是这皮囊。”林墨莞尔笑道:“若你是个恶人,杀人百万,偏偏有英俊的皮囊,哪怕你被定罪,想来也会有人替你鸣不平。”
“呵,你这说法倒是有趣。”
陆广陵喝口酒想了想,点点头:“还挺有道理,那老夫找她会如何?”
“她?您心中不是有答案了么。”
林墨仰着头喝着仙子笑,摇头道:“她孙女如今都已亭亭玉立,你又何必去唠叨她的生活,若是心中有你,便会来寻你,若是无你,你去也无用。”
“哎.....”
陆广陵声声叹息,站起身负手而立,长吟道:“满宫银霜梨花白,故人万里关山隔,枯树满空城,何处寻行迹!!”
“悲了些。”
林墨摇了摇手中的仙子笑,轻笑道:“难怪他人都说你是酒蛊剑仙,想来喝醉了就满口胡话。”
“哈哈哈!小子,你呀你呀。”
陆广陵走到林墨旁坐下,碰了碰林墨的肩膀要过他手中仙子笑,仰头喝上一口,掏了掏酒槽鼻子,轻声道:“你那弟子,心性有些邪。”
林墨歪着头看着陆广陵,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罢了罢了,你的弟子,又非我的弟子。”
陆广陵摇了摇头,唉声叹气道:“老夫放荡一生,唯有两人放不下,沐无双战死上京城,老夫恨,老夫怨。如今.....老矣,纳兰霜还要让你费些心思了。”
“大人的话说得有些怪。”
林墨摇了摇头:“身为统司,可不得擅离职守,小心挨罚。”
“呦,你小子还好意思说这话?跑了一年多,要我说,当什么千司,潇洒天地间,多好!”
“大人潇洒一生,可畅快?”
“.......”
陆广陵沉默下来,随即仰天大笑:“没错,没错!天地如囚牢,又哪里来的畅快,喝酒!喝酒!”
“大人倒是爽快,我的酒呢?”
“小气了不是,老夫欠银数十万两,你跟老夫计较什么?”
“老无赖.....难怪洛水宗圣女瞧不上你。”林墨枕着双手躺在屋檐上,闭着眼睛。
“嘿!小子讨打是吧?老夫可是圆满境的剑修!”陆广陵白了林墨一眼,随即也躺在屋檐上,长舒一口气:“小子,老夫求你件事.....”
“纳兰霜你自己照顾吧。”
“不是.....那个,你有银子么?帮老夫还上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