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月光下,慕殊跟在老头和女子身后,不紧不慢,只保证不被其察觉到即可。
可是随着越走越远,走了近半个多小时,慕殊感觉到不对劲,祝诗思说前方不远有片乱葬岗,那么按照这个说法,应该已经进入乱葬岗才对,为何两侧依然只是黑漆漆的树林,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慕殊心里嘀咕,总感觉这是一条走不完的道路般,前方的老头和女子也一直是直行,半个多小时竟没有拐一道弯。
“不好!”慕殊停下脚步,看向前方,见自己停下脚步的瞬间,老头和女子也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慕殊心中知道不妙,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轻轻抬起左脚。
怪异的事情发生,那老头和女子也抬起左脚定在空中,慕殊放下时,两人也一起放下。
“好一个狡猾的老鬼!”慕殊嘴角微微上扬,少见的露出一丝讥讽笑容,似赞似讽。
没想到自己这等小心,竟然还是中了那老头的计。
将伞背在背后,慕殊抬起左手,中指弯曲,大拇指按在中指第二指节,无名指掐住掌心横纹,急声喝道:“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灵万圣,护我本尊。巨田猛兽,扶植五兵。五天魔鬼,速速现身。如违我令,亡神灭形。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叱!”
念完咒语的同时,从怀中掏出一张蓝色符纸,符上画有白虎兽形图。
微微催动一下法力到手指,符纸无火自燃,慕殊将符纸用力抛进身旁的小树林中,只听见一声凄凉的惨叫,一团蓝色火焰便在树林里燃烧起来。
“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啊!”不久后,一名浑身被火焰炽烧的“人”,摸爬滚打着从树林里滚了出来,强忍疼痛,跪下求饶。
慕殊袖袍一挥,那“人”身上的火焰就被熄灭,露出了火中原型。
是一女子,不对,应该说是一名女鬼。
女鬼披头散发,头发都比身高还长,半边脸被刚刚的火焰烧毁,血肉模糊,鲜血不断的从受伤的位置滴下。
慕殊可不会觉得自己这么做太残忍,对于妖魔鬼怪和邪门歪道,甚至是德高望重之人,慕殊即使杀了他们,也不会有丝毫罪恶感。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是慕殊不会杀的。
还有一个人,是慕殊不想杀,但又必须杀的,只不过时机还没到,慕殊也还未做好心理准备。
“胆色不错,竟然敢给我下鬼打墙,浪费我那么多时间。”慕殊看着匍匐在地,不敢起身的女鬼,语气冰冷道。
“大仙,奴婢也是受人威胁的,如果不这样做,他会杀了奴婢的。”也不知道这女鬼是那个年代的人,还自称着奴婢。
慕殊低头看了一眼鲜血流了一地,却连在自己面前颤抖一下都不敢的女鬼,也懒得和她计较,当下吩咐道:“赶紧给我解开。”
女鬼闻言,不敢迟疑,仓促的双手连挥,周围的一切景象都开始扭曲,逐渐的变换回最开始的模样。
“那老头往哪个方向去了?我在你的鬼境里呆了多久?”时刻不忘记那柄背在背后的黑伞,只要一腾出手来,慕殊马上就会习惯性的抽出伞。
“他没有绕道,径直前行的。大仙只在奴婢的鬼境中呆了十几二十分钟而已。”女鬼暂时还不知道慕殊会不会放过自己,只能如实交代。
“十几二十分钟,那岂不就是二十分钟。”眉头一皱,慕殊自然听出了女鬼婉转的话,当下不悦道。
“大仙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听出慕殊话中的不快,女鬼胆战心惊的猛磕头。
“如果你还留在世间,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做出这种事,但是,如果你彻底消失了,就不会再做了。我说得对吗?”慕殊又从怀中掏出一张黄色符纸,点燃后,斜眼注视着女鬼。
女鬼见状,知道慕殊不可能饶了自己,立马腾空而起,飞离地面三四面,朝着远处飘去。
慕殊手腕使劲一挥,点燃的符朝着女鬼追去,而慕殊则是快速的去追赶老头。
符纸的等级分五等,金银紫蓝黄,黄色符纸是最低等级的,但杀一只女鬼还是绰绰有余,女鬼如果能跑掉,那就算她不该绝于此,如果跑不掉,就只能说她命不好。
慕殊做事,从来不考虑善恶,所谓的善恶,在慕殊心中毫无意义。
慕殊只认准一个真理。
弱小皆是罪!
二十分钟,一个老头还带着一名神智昏迷的女子,想来应该跑不了太远,慕殊以最快的速度往前奔跑,由于速度过快,经过小树的旁边时,快速奔跑带出的强风,连小树的树叶都被吹落。
可惜五分钟后,慕殊依然没有见到老头的身影。
“难道那女鬼骗了我?”慕殊的速度之快,堪称一绝,如果搁在八十年后,某位飞人也只能将“飞人”的称号拱手相让。
可是慕殊五分钟的奔跑,完全抵得上老头四十分钟的行走,但为何还是没追到老头呢?
在慕殊愣在原地愁眉不展时,一阵敲锣打鼓声从远处传来。
这声音无疑是给慕殊做了指引,不再迟疑,朝着锣鼓声方向而去。
两分钟后,慕殊穿过小树林,来到一片很大的坟场边缘,撑着黑伞,冷冷的注视着坟场内。
在坟场中间的一座坟被人挖开,棺材被抬出坟坑,棺材盖也被打开了,只见棺材里有一具尸骸。
而坟前,老头将自己大拇指的红绳取下,栓在面前的墓碑上,那名长相平凡的女子就乖巧的走到墓碑旁。
而在坟的周围,还摆满了很多纸人,那些纸人皆有一人高,眉目被描绘得十分清晰,纸人的脸上还擦了腮红,看起来颇为诡异。
除了老头和女子以外,还有七八人在坟旁负责敲锣打鼓,时不时还点燃一串鞭炮。
“活神仙!这办法可不可行啊?”忽然间,又有一中年男子和一妇人从锣鼓队后面站起身,来到坟前,问那老头。
“夫人尽可放心,本道做事,向来不会出意外。”老头干撇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奸邪的笑容,看得众人都感觉渗得慌。
“如此最好。”妇人无奈点头,但仍不免担心,看向那名神智失迷的女子,眼中多出一丝愧疚。
其实这户人家前几年家里条件不好,儿子死后也只能埋在乱葬岗,后来家里做了点小生意,逐渐富裕,死了几年的儿子却突然托梦前来,让妇人给他找个媳妇儿。
给死人找媳妇儿,在平常人家,可是很少听闻的,但是儿子多托梦几次,做父母的他们也不得不到处寻找高人,希望帮助已死的儿子完成这个夙愿。
终于,也不知道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还是上天注定要让他们做一回蠢事,他们找到了眼前的这位高人。
而且高人还信誓旦旦的说包在自己身上,半信半疑间,率先支付一半的费用后,高人终于出手了。
在锣鼓声中,老头掐指一算,于此同时,站在坟场边缘的慕殊也掐指仰天。
“坎劫!”大拇指拨动了几下其余的几根手指,两人站在不同的位置,却说出了同样的话。
不管是冥婚,又或者是牵鬼婚,都是有违天伦,要遭重罚的,但是有一些特殊时间段,做这种事情,能够短时间的瞒住上天,甚至运气好的,能够瞒一辈子。
列如阴年的农历七月十五,鬼节之时,即便是天上那些高人,也是不可以窥视下界的。
又或者闰年的七月十四,月亮几近满月,乌云遮月时,便被称为坎劫,乌云遮月这段时间,天上和地狱都会处于停顿状态,这段时间内,人间发生的事,暂时或者永远不会被天地所知。
“快吹起来。”老头算准时间,这次的坎劫时辰只有一刻钟,所有的事情,必须在一刻钟之内完成,连忙催促锣鼓队。
随着锣鼓声响起,老头抽出六根清香点火,然后让女子握住三根,另外三根则插在被挖出的棺材前面。
“人鬼虽殊途,全因天地限,此时天不知、地不晓,一对新人当拜堂……”老头垂目默念,然后举起酒杯,将酒洒在棺材内,浇在尸骸上,转身对女子和墓碑道:“快快拜堂。”
“一拜炎冥天尊。”
女子手指被红绳拴住,另一头拴在墓碑上,但女子却奇怪的朝东南位一拜。
“二拜父母双亲。”这一次算是比较正常的,没有让女子再拜什么鬼神,女子也乖巧的对着那对夫妇一拜。
“三拜……”
“三拜天地!”
老头刚喊出三拜,一道冷淡的声音从坟场边缘传来,打断老头的话,引起锣鼓队和那对夫妇的注意,都忍不住一惊,没想到这里还有其他人。
相反,老头则要平静许多,只是微微侧头,看着撑着黑伞的慕殊道:“你来了!”
“你不会奢求于一只小鬼能困住我吧?”慕殊缓步对老头行去。
“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只是没想到你来得那么快。”
老头拍手鼓励般,转过身来,却不看慕殊,反而仰天,发现月亮还没从乌云中出来,平静道:“三拜亡夫先君。”
女子听到这话,就像接到不可违抗的命令,居然屈身对着面前的墓碑开始微微弯腰。
银光一闪,女子和墓碑拴在一起的红绳被快速闪过的银光斩断,女子惨叫一声,倒地不起,昏迷过去,而慕殊掷出的半截短剑,深扎在棺材头的位置。
“好像没法再拜了。”慕殊弯腰捡起一颗小石子,淡淡道。
回头看了一眼女子和墓碑,见到红绳被斩断后,老头扼守叹息道:“只要乖乖的呆在凉亭里玩那两个女人,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何必非要前来送死呢?为什么?难道不知道和我交手,是很危险的吗?”
“深山中玩弄女人,我可没那心思,至于我为什么要跟来,只是因为……我那笨师姐讨厌你而已。”慕殊屈指一弹,小石子如离弦弓箭,朝着老头脑袋射去,慕殊抽空道:“不过说到送死,我还想试试,到底是谁死在前?”
老头脑袋轻微一偏,没有让出多少位置,小石头擦着老头左侧的头发飞过。
乱葬岗的其中一片坟场,地上燃烧着一堆柴火,一名少年与一位老头站在柴火两头僵持不下,除了两人外,还有十人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该是去是留?
慕殊突然离开火堆,走到一旁坐下,悠悠道:“你到底是想做牵鬼婚,还是想玩活人炼鬼?”
“你说呢?”老头站着不动,反问道。
“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那死人做牵鬼婚,是想借用那具尸骨,将女子炼成鬼,对吗?”
“虽然坎劫时,做事不易被上天发现,但是你依然不想冒险,所以找来他的父母,让他们挖坟,让他们开棺,事后就算上面查起来,也是他的父母来担当罪过,给你做替罪羊。”
“想知道我怎么察觉到的?因为你那一杯洒在尸骨上的酒。”见到老头疑惑的目光,慕殊继续解释道:“如果是牵鬼婚,那么酒便是喜酒,应该洒在尸骨的下面,而不是上面。”
“你之所以撒在上面,就是划出了一条界线,而这条界线,被称为断线,让女子入棺后,尸骨的灵魂永远无法越过这条由酒划出的断线,反而会被断线死死的锁在棺材底,无法逃脱。”
“女子被撇死时,最后一口气一定是想要吸气,因此死后,一定也会由暂时还没有彻底消失的潜能来完成吸气,将那具尸骨上的死气全部吸走,变成鬼王,我的看法对吗?”慕殊自顾自的拿起一瓶他们准备好的酒,仰头喝了一口,继续道:“炼鬼玩尸,不是茅山那群牛鼻子才做的吗?你们黑鹰何时也开始沾染这方面了?”
“小子,你知道我是谁?”老头也拿起一瓶酒,喝着问道。
“穿秃鹫道袍的,除了黑鹰,我想不到还有哪家会如此做。”慕殊盯着老头道袍上的秃鹫看了一会,推理一番。
“不错,老夫就是黑鹰的余乾坤。”老头爽朗一笑,喉结蠕动一下,道。
慕殊稍惊,神色凝重,自言自语道:“没想到,本以为你们这些已经死了的老东西,竟然还活着。”
“活神仙,他说什么活人炼鬼?什么想借用我儿子的尸骨?什么拿我们做替罪羊?”妇人听到两人的对话,虽然很多不懂,但也听出些门道,似乎这一切都是这位“高人”策划好的,想要害自己一家人。
“还不明白吗?世人都皆如此愚昧,怪不得这年头邪恶更为强大。”余乾坤嘲讽一笑道:“老夫就是想要害你们全家,要你儿子死后也不得安宁,要你们夫妇为我这个违反天意的人接受天谴,明白了吗?”
说完后看了正在喝酒的慕殊一眼,失落的摇了摇头:“如果不是这个小子,不久后,你们全家都不得好死,还不赶快谢谢人家。”说完的时候,又突然大笑起来,看起来并没有因为慕殊的破坏,而影响到情绪。
“你说什么?老子跟你拼了。”那中年男子听到此话,血气上来,举着挖坟的锄头就冲上前来。
没想到自己一家人,差点都要毁在这老头子手上,连已经死了的儿子都不放过,天底下做父母的,哪能容忍这种事情?
“不知死活!”余乾坤脚尖在地上一踹,一颗拳头大的砖头被踢起,以比先前慕殊弹小石子还快的速度,朝着中年男子的脑袋飞去,如果真砸中,估计中年男子是必死无疑了。
“啊!”妇人见此情形,大叫一声,挡在中年男子身前,看着飞来的砖头,闭上双眼,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
砰!
陶瓷般的破碎声传来,妇人没有感觉到疼痛,后怕的睁开眼,发现地上有个粉碎的酒瓶,砖头就掉落在自己的面前,赶忙看向慕殊,才发现慕殊手中的酒瓶不见了。
“怎么…?”余乾坤侧面斜视慕殊,阴险一笑道:“你天生眉间存黑气,吼显紫光,额有横皱,双耳坠异于常人,双目杀气环绕,应当是个只重情不重义的货色才对,怎么会关心起毫不相识之人的生死了?良心未泯吗?”
“不是,只是见到这幅场景,想起了一些美好的回忆而已。”慕殊又拿起一瓶酒,打开喝了一口。
多少年前,秦良为锻炼慕殊与梦清雪的身手,将两人丢在荒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