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一开始，红烛就打着方延的主意。
混乱的欲境规则也好，试探性的交手也好，亦或者被不断窃取的残缺权能，都是为了让方延去夺取力量进行的威逼利诱。
不去，所有人都会死，去了，将如红烛最期待的那般发展，却有一线生机，他不得不照做。
乘上热气球，夺得权能，在成功的瞬间她便会图穷匕见：要么服从，要么失去。
一个无意识、化作天地规则的残缺律者，远不如将其吞并后的方延更有价值，红烛的胃口好，再难消化，也吃得下。
她确信无论是方延还是作为一个新生的律者人格都能给她一个满意的选择。
而在这个无解的问题中，白焉抢先一步给出答案：用自己的死，让方延不被折磨。
她从云端落下，他飞向阳光。
……
余晖消散，风变得阴冷，黑色的雷电向天空张牙舞爪，像是那片深渊的咆哮。
在其中仍保留色彩的，是簇拥而下的羽毛。
“他成功了。”
白焉闭着眼睛，极速掉落的感觉让她十分难受。
“或许我应该害怕，这样更像人一点……”
最后阻碍着夺取权能的手臂被她挥剑斩断，她松开了手，剑脱离出去。
下一刻，失重感消失，耳边的风声不再。
“你就不怕我拦住你，再利用一番吗？”
周围的死寂与深邃让白焉确定了这并非真实，但脚踏实地的感觉，怎么说也还感觉不错。
“你拦不住，我没那么脆弱。”
“那可未必。”
红烛伸手抚摸她的侧脸，被白焉冷冷拍开。
“你丢掉了剑，没有选择自刎，说明你还是不想死的，是希望我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吗？
人之常情，怕不怕与想不想是两码事，我也不太希望这样有趣的人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呢。”
女孩直视着她略带挑逗的眼睛，仍回以温柔无害的笑容。
“也许吧，我确实需要你给我一个机会。”
“但你真的把我欺负惨了呀，唯一用来充饥的零食让你吃了，还一边说着我无能……”
当红烛拿出零食的时候白焉就在想了，她是不是真的没能力夺取欲境律者的权能？又或者连阻止方延都不是真心实意？
毕竟被这里的规则夺取的东西，她却能随意处置……这权能，早就在红烛的手心里握着一份也说不定。
“你现在还有空陪我闲聊……不应该是气急败坏地去收网，省的饵没了……鱼还跑了，嗯？”
“……”
“呵呵，当然是因为你做的好事！不过没关系，你同样也是补救措施！”
红烛目光危险，对着白焉甩出一巴掌，却被她抓住手腕。
“我不会被你利用，我也不会死。”
她一身硬骨头，怎么会成为他人任人拿捏的软肋？
失重感再度席卷全身，白焉睁开眼，刚刚只是一瞬，而她，也还在沉入云层。
“唔……糟糕的感觉。”
她向天空伸出手，紫色的虚幻羽毛将她托起，下坠速度减慢，更多的幻羽向着她汇聚，三分之二的规则偏向了女孩。
最后的一部分，她刚刚也已经接触到了。
它问，所求为何，允你期许。
阴影将天地覆盖，光雨被漆黑遮掩，令人战栗的闪电肆虐着，她没有害怕。
“许我……律者之力吧。”
虚妄凝聚的剑出现在手中，它不似凡剑的纯粹，也没有一巷烟雨那般极致的力量。
它即是权柄，任由她驱使。
云端之上的方延似有所感，又惊又喜，悲伤一扫而空，只是睁大眼睛看向热气球下方，寻找深渊中的那抹白色。
恢宏的神圣之音似是在天地间呢喃，却又只是出自他的口中。
“准！“
热气球凝滞半空，无边阴影再次将其吞没，数不尽的手臂自旋涡中伸出，犹如一个个索命的厉鬼，延伸向高空，它们溺毙于黑暗，便绝不允许有人飞上天际。
夺得又失去权能的方延浑身无力，却还是撑起身来等待，心中默数。阴影化作的怪物逼近他不在乎，手臂要将他拖入深渊他也不在乎。
“你虽然无法成为律者，但我的力量全部任你调度，也算是……圆你一桩愿。”
漆黑手臂突然停顿，下一刻，剑光自云层之下直冲高天！
风鼓雷鸣，拨云破渊。
一剑，阴暗退散，被旋涡聚集而来的万里阴云被撕裂，剑光所经过之处，原罪的造物接连崩碎，巨大手臂全部被斩成几截。
污浊追逐着那剑光，白焉灵活躲闪，只向着身前不断涌现的敌人挥剑，略一回眸，那些不甘的，堕落的，散发着讨厌气息的阴暗尽数破灭。
她望了热气球一眼，微微颔首。
“感觉如何！”
她就是如此，明明平时那般不让人省心，关键时刻，却是最靠谱的。
“好极了。现在——”
旋涡开始向上凸起，世界的余晖逐渐消散，恐怖的漆黑刀刃自深渊刺出，其庞大遮天蔽日，将晨昏线一侧的全部扭曲。
“该和她好好清算了。”
白焉眉眼冷淡，她代规则处决原罪，举手投足间万象归依，光雨坠落又汇聚，最终，凝为一柄足以斩开世界的巨剑！
她向下斜指深渊，剑缓缓落下，摧折万物，势不可挡！
热气球在这声势浩大的攻击中晃荡，方延微笑着看向那道身影，女孩此时此刻，正耀眼得不可直视。
“一时的反抗有何意义，『我们』终将吞噬一切！”
红烛并未现身，话语却回荡在世界各处。
刀与剑，明与暗，它们终于相撞，将欲境的一切湮灭，刺目的光穿透虚妄。
原罪善于直视人心与太阳，但终究，会被击溃，会被灼烧……
白焉没有回应，仅仅是将手掌下压，巨剑落下，天地轰鸣，贯穿了下方的深邃，将幻境的规则尽数夺取。
而余晖不再，阴暗褪去，再没有残酷的夜幕；
而光雨不再，云烟散尽，人们抬起头，看到了明天的晨曦。
“你诞生自人类的梦，我诞生自律者的梦，我们代替他们醒来，却无法代替他们走向以后。”
于是，她从不贪图，挥手散去力量，将权能归还方延。
“呵呵……”仍然没有红烛的身影，她却听到了白焉轻语，并回应道：
“贪图者迷失自己，功亏一篑；无私者沉溺奉献，亦趋亦步，至于谁会失败……我们后会有期。”
……
……
……
原罪最后的一丝气息消失，雷云过后的雨，才终于落下，修复满目疮痍的大地。
白焉回到热气球，此时已经在缓慢下降。
她歪着头伸出手，自豪得不行，“来击个掌，是我们的胜利！”
“……”方延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也不说话。
“律者先生，别这样盯着别人好不好，我又没抢你吃的……
倒是你，好像还欠我不少零食！”
“那个又不是我做的，你明明看见红烛……”方延失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和那只手掌拍在一起。
“算了，那就先欠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