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春秋时期的郢与战国时期并非一处,此时的郢都,应该是鄢郢,也就是今天的宜城市楚皇城遗址,位于汉水中游,而非战国时期的纪郢(荆州纪南城遗址)。另外,求下推荐票啊!
……
郢都城郊外,叶公、白公,楚国的两位实权县公同乘一车,冠冕堂皇,见者纷纷避让。
然而那华盖之下,被王孙胜极力邀请上车,站在主位上的叶公沈诸梁却有些不太自在。
对王孙胜这个人,叶公素来是没有好感的,当年王孙胜从赵氏那里叛逃入楚,子西打算收留他,叶公就曾劝道:“我听说胜这个人狡诈而好作乱,身为赵臣却背叛赵氏,令尹将他引进来,只怕会对楚国产生危害!”
子西一直觉得自己有愧于太子建,爱屋及乌,也把王孙胜当成了自己的血亲子侄,极力为他辩护,说他驻守陆浑时忠勇双全,又不失对楚王的尊重,如今离开赵氏,是赵氏先有负于他,并非故意背叛……
叶公不以为然,一阵见血地指出,这一切,都是因为王孙胜有私心!
然而子西心意已决,王孙胜被接纳,并委以军权,先做了巢大夫,现在又因为伐吴收复失地有功,升到了白公,整个皖地都成了他的封土,在楚国众多县公中,其权势仅次于镇守方城的叶公。
虽然白公以功绩来证明了自己,但叶公对他的看法依然没有发生变化,二人都是身份高贵之人,自然不能当众翻脸不认,但言语之中,也有几分提防和不信任。
白公胜今天却谈兴很浓,他兴致勃勃地指着眼前的郢城说道:“叶公,请看此城墙。”
郢都的城墙在二十年前吴军入郢时被摧毁,眼前这些是新修筑的,每面城墙长约四里,城墙乃土筑,经夯实而成,墙垣高大巍峨。城墙四周有城门,四个转角显著突起,却是烽火台。汉水像一条碧绿的绸带,自西北铺来,从东墙外飘过,又被引流进来,成了郢都的护城河。
白公胜有些自得地说道:“过去楚国用的是传统的两版垣之法,费时费力,我设法从北方赵国寻来了一些工匠,运用四版筑城法,在皖地建设城邑,并将此法推荐给令尹,这才有了郢都的新城墙,叶公你看,是不是比先前坚固多了?”
“二十年前的郢都,我也是年少时来过数次。”叶公不知道白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直不冷不热地应对。
“二十年时间,足以让天下翻天覆地了。”
白公胜似乎忽略掉了叶公话语里带着的冷淡,回过头,望着北方,心有余悸地说道:“要知道,那些版筑工匠还只是乡野间的普通人,根本无法与临漳学宫中那些号称工科的大工匠相提并论。赵侯手下有一名工正,其名公输班,就是工匠里的佼佼者。他不但能造云梯、投石器、弩砲等攻守之器,还想出了烧砖砌城墙的法子,比起夯土版筑更先进几分。”
“更加神奇的是,据说公输班还在研制一种奇特的东西,看上去是沙土一般的粉末,加水搅拌后成浆体,却能在空气中变硬,把砂、石等材料固定在一起,仿佛它们天然就粘合在一起。此物称之为水泥,数年前我离开赵氏时,公输班已经将开始在邺城宫殿内实验水泥路面,也不知是否要开始在赵国大肆推广了。”
“竟有此物?”对于这东西,叶公倒是产生了一些兴趣,不由设想,要是将那水泥用在方城,对其加固,那方城岂不是屹立不倒的要塞了?
然而白公长叹一声:“只可惜赵氏的核心工艺都是保密的,外人不知其制法,否则,便能为我荆楚所用……”
进入郢都后,宵禁未至,马车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过,百姓纷纷避让。白公胜又指着东市西市的商贩货物评头论足,但主题都离不开纸张、瓷器等赵国工艺、风物的先进性,以及这些东西对楚国造成的影响。
“纸张可以替代简牍、帛书,不知省下了多少丝绸和制作竹简的劳力;瓷器也不错,深受楚人喜爱,四轮马车更成了楚国贵人必备的东西。由此可见,赵国的东西就是好啊。对了,还有铁,不论是铁农具还是铁兵器,都极受诸侯欢迎。叶公是否也如此认为?我听说你在宛城,也效仿赵国,大兴铁业,铸造兵器,以至于周边的人赞叹道:宛钜铁矛,惨如蜂虿……”
“多亏了宛叶有几处大铁矿。”叶公也不谦虚,但还是强调道:“冶铁,这不是赵国一直就有的东西,反倒是楚国剑师欧冶子先研制出来,被赵国所得。宛铁虽然还不如赵铁,锻造起来也差强人意,但只要楚国的工匠善于钻研,迟早能赶上赵国!”
白公胜大笑起来:“我也相信,楚国的冶铁能赶上赵国,论冶铸工匠,还是楚国较多,其余制作纸张、瓷器的手段,也不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只要我稍加琢磨,或者花费重金求赵地工匠入楚,也能仿制一二。”
但随即他突然压低了语气:“但有的方面,赵国已经抛下诸侯太远了!”
叶公不由正色道:“白公指的是?”
“那就是赵国的律法!”
白公胜严肃了起来,说道:“我在皖地虽然效仿赵国的武卒,建立了一支三千人的新军,称之为楚武卒。但渐渐发现,若是没有配套的律法来作为贵族、百姓的准绳,空有武卒也是无用的。叶公,我听说你在宛叶之地也推崇法治,反对父为子隐,应当也是好法之人,楚国如今极需一场变法,这一点,叶公是否赞同?”
叶公曾经和孔子就法治还是礼治展开过一次讨论,这件事和“叶公好龙”的故事一起被传得很广,白公知道也不足为奇。
如此一来,白公的意图就再明显不过了,他是在试探叶公,想要约合他一起向郢都施压,在楚国做出一些改变……
“楚国,是需要作出一些改变……但至于如何变,还得与令尹、司马商议过才行。”叶公看似赞同,实则保留了自己的意见,同时提醒白公,别忘了他们的身份,只是两个县公,楚国的当家人,依然是子西和子期!
白公也察觉自己失言了,笑道:“自然要禀明大王和两位叔父知晓。”
说话之间,二人已经抵达了楚国的宫殿,两排高大的楸树屹立在殿外大道两旁,两位县公自觉地下了马车,步行进入宫门之内。
……
楚国的主宫殿被称之为“云梦台”,虽然不及章华台华美高耸,却胜在威仪赫赫。此时正值春日,宫室苑囿的庭院内,溪流发出动听的声音,阳光中微风摇动蕙草,丛丛香兰播散着芳馨。翻修后的高堂深屋层峦叠嶂,几层栏杆围护着轩廊,各宫室的大门镂花后涂了楚国人喜爱的深红色。
叶公和白公目不转睛,穿过宫廷进入大殿,却见光滑的石室装饰翠羽,墙头挂着玉钩屈曲晶莹,上有红砖承尘,下有蒲席铺陈。除却年幼的楚王熊章坐在主座上外吗,还有楚国令尹子西、司马子期、右尹王孙繇、郧公斗辛,乐尹钟建、行人王孙圉等分别坐于两侧。
沈诸梁和王孙胜远远地下拜顿首,见过楚王后,又与其余楚国大臣见礼。
令尹子西已经年迈,昔日黝黑的头发如今呈现出点点花白,不过见曾经“不和”的叶公和白公联袂入内,心里欢喜,便笑着与他们寒暄了几句,随后才正色道:“今日奉大王之命,召诸位臣僚及县公入郢,一是为了庆贺国都迁回,其二,则是要商议一下,上个月,赵国在黄池召开盟会,会上天子致伯,赵侯已为中原伯主,他不但大肆分割诸侯领土,还对楚国示威施压,意图操控陈蔡,与楚争夺淮水附庸,楚国应该如今应对?”
说完后,他看了司马子期一眼,二人点了点头,子西继续说道:“诸位县公有何看法,都说一说罢。”
“臣……”作为楚王姑父的钟建正要说说自己的看法,却被一个急促的声音打断了。
“胜有一言!”有人站出来请求发言,正是被司马子期评价为“急功近利”的王孙胜。
钟建只好又坐回去,心里有一些不满。
两年前,王孙胜就力主要乘着赵国在淮水没有站稳脚跟,击其暮归,这一年多来,又多次上书请求支援齐国,休要让赵国一匡中原。
钟建和其他大臣、县公都想,如今他抢先发话,大概又要主战了。
孰料,王孙胜朝楚王和殿内众人施礼后,却说道:“胜认为,此时与赵国交兵实属不智,楚国,恐怕必须放弃陈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