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年的最后一天,伊兰自昏睡中醒来。
病房中只她一个人,她睁着眼睛无意识地望着屋顶,没过多久,又觉困乏。这些天,她昏睡的时候居多,也习惯了病房的清净,正想合眼继续睡觉时,瑞恩的视讯请求过来。
“美女,你好些了吗?”视讯那头的瑞恩正经了不少,盯着伊兰仔仔细细地观察。
“好多了。”伊兰的气息仍然虚弱无力。
瑞恩瞧着伊兰的脸色比送去医院时要红润一些,不由笑道:“今天基地年底聚餐,我拿了很多吃的,给你看一看解解馋。”说着,他真就端了满满一碟子,托在身前给伊兰看。
伊兰被逗笑了,只可惜笑了两声就变成咳嗽。
瑞恩微微蹙眉,旋即笑侃:“美女,不逗你了,你现在没有战斗力。我再和你说两句,就让你休息。”
“没事的,我刚睡醒。”
“在医院习惯吗?”
“医护机器人比较笨,只会说一句话。”伊兰微笑道。
“你有力气嫌弃机器人了?它说了哪句烦到你了?”瑞恩嘻嘻直笑。
“请让我送您去泡营养液。”
瑞恩啧啧摇头:“它对你伺候这么周到,你还不满意?”
“我更想让它说,请让我送你去吃大餐。”伊兰假意抱怨道。
瑞恩笑出声:“刚刚刺激到你了吧?没事,等你好了,想吃什么都能自己做。”
“那倒是。”
“美女,我发觉你人缘不错啊,好多人都想问候你。不过他们怕影响你休息,所以我只好先把美食放一边,和你说两句,回头我还要向他们汇报,说你已经好多了,没错吧?”
伊兰微愕,旋即心里暖暖的。牵起嘴角。感动地说道:“是的,我好很多了,瑞恩。你替我谢谢大家。”
“那还要你说?就我们俩图朵出来的,大家都当我是你的发言人,苦命啊。”瑞恩摇头笑叹。
“要不是我还虚弱着,我哪敢让你说?”
瑞恩一挑眉。笑道:“美女,有你这句话。我就知道你快要好了,你只要稍微有点力气,绝对先留给嘴巴用。”
“你就趁我没有还手之力的时候,使劲攻击吧。回去后我都能讨回来。”伊兰软绵绵地说着,唇边溢满笑意。
瑞恩笑得更欢脱:“看来再过几天,我必须打起精神和你说话。好了。美女,好好休息。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伊兰噙着笑容,不一会陷入梦乡。
就这样,睡睡醒醒,她差不多在宸环驻地医院待了两个月。
起先,她完全动不了,任由医护机器人摆布。这多半个月以来,她自己觉得调养得还不错,开始在医院的后花园里每天散散步,活动一下筋骨。
前两天起,伊兰看腻了后花园的风景,渐渐将活动范围扩大到医院所有的公共区域。
她尤其喜欢逛到专供病患使用的临时等候区,那是一个大草坪,上头错落搭着不少小屋,只要是医院诊治系统里的病人,都可以去那儿休憩歇个脚。
伊兰没好意思去占人家的等候室,她在医院里有单独一个豪华病房呢。所以她一般就在草坪的边缘,找个树荫底下的座位,一坐就是大半个小时。
原因无他,这草坪外面连着一个大广场,斜对面据说是宸环驻地的迎宾中心,看过去总比医院热闹些。
这些天来,伊兰眼前晃荡最多的就是医护机器人,连后花园里偶遇个病友都是很少有的事情。即便遇上个把人,最多互相微笑对视一眼,就没有人主动想来和她聊天的,可能是人家觉得她步态虚晃晃的,不敢太过叨扰她。伊兰自己呢,也不好意思凑人跟前搭讪。因此,在宸环驻地医院的这段日子,除了周末,凯旋基地的同事视讯过来问候她,其余时间,伊兰过得甚是孤清。
她在草坪边缘面向广场坐着,眼巴巴地观察对面的迎宾中心,得出一个结论,宸环驻地的来客真不少。她转念一想,也难怪,这是一个边防驻地,很多去附近边缘星带探索科考或者巡逻的舰队都要在这里补给休息。
午后,有不少人从迎宾中心走出来,在广场上散步。看他们的服饰,不像星海边防军,估计是什么舰队的人在宸环驻地下舰休整。
伊兰百无聊赖地瞧着这些人,忽地目光一顿,心跳骤然停滞。朝医院这个方向不紧不慢踱过来的几个人中,有一个非常像霍斯北,伊兰乍看之下,头一个念头居然是阿北来看我了。
可是她按捺住心慌,定睛第二眼,就知道那人不是霍斯北,即使那人连气质都有些像,眉眼更相似,但绝对不是霍斯北,他看着要比霍斯北年长些,而且他两旁簇拥着几人,一看就知道是军官,霍斯北却是在机甲研究院读书。
伊兰不错眼地盯着那人,从面容到身高到走路姿势,无一不和霍斯北作比较,直到那行人拐弯往回走,她还盯着他的背影。
他们在广场上逗留了半小时左右,大部分的时间在迎宾中心那头,毕竟医院这块地景色虽不错,但一般人都不太爱接近。后来隔得远,伊兰其实已经看不清楚了,但是她还是执着地盯着那堆人瞧,凭着大概的直觉,瞅准了其中的那人。
他们进了迎宾中心后,伊兰仍然望着门口方向。良久,她才收回视线,失魂落魄地返回病房。
伊兰躺在病床上,明明告诉自己快点睡觉,却仍抑制不住地比着方才那人的样子,想霍斯北如今是什么模样了。
浮在伊兰脑中印象最深的画面,当然是大学毕业送行那天,霍斯北在登舰口手按胸膛无声唇语“快来”的样子,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她在流花三号引爆前想到他时,就回忆着他当时的眉眼神情。
不过,此刻,时间闲得慌,她还记起霍斯北的机甲演练获奖视频,他笑看着他搭档发言的表情很温和,他和他搭档一高一矮一双人并肩而行的样子也挺和谐。
伊兰拿起被子蒙住了脸。闭眼准备入睡。昨日种种譬如死。而她,几乎实打实地死过一回了,这一次若是她真地埋骨在流花三号。这个世界缺她也没什么打紧,每个人都照过日子,其中也包括霍斯北。
在赴死那一刻,她是真心希望他这辈子无病无灾平安喜乐。这就够了,以后纵然渐渐淡忘他的容颜。模糊了曾经相处时的细节,但只要记得,她愿意他过得好,而她也深信。霍斯北必然也会希望她过得好,他们就是一辈子不再相逢,也算是过往情缘的另一种完美结局。
隔天。伊兰按流程泡完营养液后,按着她的活动轨迹。先往后花园去,在那里草草走了一圈。
往日她会在那里四下寻摸几个病友,哪怕说不上话,也要多看两眼,观察人家的每日恢复状况,再和自己的恢复速度进行一番比较,求个眼神上的互动,缓解缓解没人说话的寂寞感。
这回,不知咋回事,她随便溜了几眼走完形式,就直奔病患临时等候区,坐到最边缘的那个座位上,盯着对面的迎宾中心。
伊兰伸长脖子望过去,迎宾中心门前有人进出,但没有人在广场上闲逛过来。距离有些远,伊兰瞧过去就不甚分明,她有些失望也有些庆幸。
因为她坐着无聊时,曾经起过一个极其荒唐的念头。她想,今天若是那人再走近医院,她要不要不顾住院病人的规矩跑出去,到那人面前来个碰瓷?
她本来就还虚弱着,靠近人家后,可以假装风一吹腿一软,到时就说被人家剐蹭的。
那人和霍斯北长那么像,说不定就是他口中的大哥,等哪天他大哥和他闲聊时,或许会无意中提及有一回碰到一个神经病女人,那她就算和霍斯北打过招呼了。
伊兰为什么会有这样荒唐的念头?
那是因为她昨夜还冒出来过一个更不靠谱的念头,她不是对自己说昨日种种譬如死,今日种种譬如生吗?于是她就进一步想,自己大难不死,一切也都看开了,不纠结了,以后她要潇洒过日子,所以应该更开朗大方点,或许她可以恢复霍斯北的联络号,和他打个招呼,笑嘻嘻对他说:
“你好,我出了一回任务,遭了大难,现在在医院里,挺怀念各位故人的,也没啥事,就是想问问大家都好不好,对了,我好像碰到过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不会是你大哥吧?”
昨夜,伊兰一时半刻睡不着,发现自己在腻想霍斯北接到她这通视讯后的各种反应时,立即刹住了想象力,深深谴责自己异想天开。
所以今天她坐着坐着,突然就有了碰瓷的主意,这样要比较间接委婉点,也不会去无故干扰别人的正常生活,但也满足了自己历劫归来想找个人报平安的小小心愿。这念头一起,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可是却莫名其妙地让她很心动。
伊兰坐了大半天,再没有见过那人,她长吁了一口气,老天可怜她,终于没让她有机会做出乖张诡异的事情来,慢说那人不一定是霍斯北的大哥,这世界上长得相像的陌生人很多,人家被她碰瓷就是受她无妄之灾。如果那人真是霍斯北的大哥,她就更不该有意去碰瓷,念着故人好,就该安安静静避到一旁,别烦着人家,别乱冲撞人家的生活圈子。
她直起身,仰头看天,活着的感觉不是顶顶好,但也很不赖。很多时候,日子安安静静流淌过去,偶有什么事情发生,慢悠悠地跟着时间一起走,便会如船过水无痕,总会抚平一切伤痕,无论身与心。
她这次差一点就像花副团说的那样死透透,现在还不是调养得大面上差不离了,所以说,多大的事都能过。
伊兰笑了一下,拂去身上的落叶,再过些日子,她就要回基地。基地的福利待遇没说的,她人在医院,年底时该给她的钱分文不落,这趟任务津贴真是丰厚,看来以后多出几趟任务也是可以的,她现在也有提着脑袋卖力干活挣钱的豪情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