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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送来了清单,从东南各省运来的粮船都已经就位!各省筹集到的粮草明日便可在沿江各港口装船并送往金陵!”

金陵城外,东征大军之中,南京户部吏部官员和随军的御史学士及各级官员正在汇总账目,核对粮草款项,以供大军过冬之用。

虽然明军在登州和采石击溃了鲛人大量的有生力量。

但沿海鲛人巢穴从北到南数量成千上万,有些还远在海外,这些都需要明军一个个进行清扫回填。

这注定是一场漫长的战斗。

听到粮食已经上船,军营中原本繁杂的算盘声响微微一滞,紧接着便是一片舒气之声。

只要粮草就位,那么至少这个冬天便算是熬过去了。

有吃有喝,前线军中就不会出什么乱子。

但正在众人心中一松,再次重新开始投入进繁忙的对账工作中时。

时任南京都察院御史,被派来协助京城官员核对账簿数目的李文忠却突然起身,他手中拿着一份刚刚送到,关于上个月朝廷下令为筹集东征军队所需,在各省紧急加派的海钱和收来的谷物数目的清单。

他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看着上垂手那位刚刚从东西边都察院御史的位置上退下,此刻坐镇金陵,时任兵部主事的谢赞质问道。

“朝廷不是说只在东南筹措征收两百万担稻米作为海军和东征大军过冬之用,怎么光浙江一地就多征收了一百五十万担,要知道去年一年浙江四千七百万亩土地才一共交了二百五十万担粮食!谢大人!这事你可要给我个说法!”

面对突然暴起,如今不过三十多岁,正值壮年的李文忠的突然发难。

如今已过五十岁的谢赞淡然品茶,缓缓睁开悠然的双眼,显然并未把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攻讦放在心上。

一方面是因为对方乃是寒门科举出身,地位和自己这种出身名门,从永乐年间便根植中央,到如今入阁的家族成员相差不到有多少。

面前李文忠他一个小小南京御史,如果不是如今天子御驾至此,恐怕一辈子也无幸面见天颜,又怎么配和自己直接对话。

另一方面,浙江从永乐年间开始,便是他们谢家发家之地。

无论是他宣德年间任浙江布政使司从事,光禄寺珍馐署丞,福建布政司都事,随大军讨灭南方邓茂七叛乱的太爷爷谢莹。

还是之后成化十一年高高中状元,黄金授翰林院学士,并在弘治八年入阁参政,历任成化弘治正德嘉靖,为谢家坐镇中央,如今隐居浙江的四朝老臣谢迁。

以及谢迁的弟弟谢平,留在地方,先任广东布政使,后调回浙江继续巩固他们谢家在浙江的势力,如今调回中央,任兵部主事。

还有谢迁的六个儿子,长子谢正时任礼部仪制清吏司员外郎,后入文渊阁,和当时的阁臣李东阳交往甚密,李东阳写诗《茅山草亭歌》相赠,在当时传为美谈,二子,谢丕弘治十八年探花,吏部左侍郎,赠礼部侍郎,三子谢豆任大理寺左寺,四子谢亘都督府署左军都事,五子谢至山东武定州判官,六子谢垔山东胶州同知。

可以说谢家满门只要是个男人身上都有官位在身,甚至无需什么同门乡谊等关系网,光是谢家本家的势力便遍布朝野。

你一个小小的南京御史,也敢在我面前口出狂言。

而不光是谢家如此,内阁的这些阁员们不光是门生故吏,子孙后代同样遍布朝野,就例如被朱厚熜逼走的前首辅杨廷和,他的四个儿子十多个孙子曾孙只要能活下来的全都是官运亨通。

历史上他的儿子杨慎在皇宫中率领一干党羽公然在左顺门行凶杀人,被嘉靖调集锦衣卫抓捕,赶出京城,等嘉靖一死立刻被朝廷平反,孙子杨文龙直接被封锦衣卫指挥同知,曾孙恩荫锦衣卫,世代享受北镇抚司的供养作为补偿。

估计嘉靖九泉之下要是能看到自己的儿子和这帮文官联手这样瞎搞,待掀开棺材板直接原地复活。

在谢赞的眼中,你一个小小的南京御史算的是什么东西。

不过是朝廷最近缺乏人手,从南京调些官员来撑场子的临时工罢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朝廷有难,浙江豪绅踊跃捐助粮饷,有何不对呢?”

谢赞看着面前脸色因为气愤而涨的通红的李文忠,缓缓放下茶盏,慢条斯理的说道。

“踊跃捐助?”

李文忠简直要被气乐了。

“怕不是上下串联,勒索富户,劫掠生民讨好朝廷,以成浙江官吏晋升之——”

“住口!大胆狂徒!”

看着面前的李文忠将矛头对准了如今正在浙江老家归隐,德高望重的族老谢迁,谢赞一拍手中案牍,茶盏中茶水飞溅而出,打在下手官吏的脸上,引得他下意识的向后退去。

谢赞凝眸怒视眼前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污蔑命官,妄议朝廷,你知道这是何罪?”

但面前的李文忠显然并非是那种被吓一吓便能被吓倒的愣头青。

他梗着脖子,通红的脸庞上一对虎目毫不畏惧的对视而去。

眼神触碰,为官三十余年,如今已年过五十的谢赞此时竟然有些不敢与其对视。

“今年东南水患,加上鲛人袭扰,产出本就不如往年,就算按照二百五十万担来征,这个冬天依然至少要有十之三四的小户农家破产,不得不卖地于大户。

而大户被重压之下,官吏勒索无度,储备一空,必然要愈发的逼迫手下的佃农缴款催粮……到时浙江必然又是一片卖儿卖女的凄惨之景。

等到无什么东西可卖,原本能够为朝廷提供赋税的农户就要变为只能消耗粮食资源的流民……而鲛人们袭击劫掠之下,沿海的土地已经一年多无人耕种,到时饥荒一起,浙江无粮,朝廷拿什么养活他们——”

“危言耸听!”

闻言,兵部主事谢赞眯起眼睛,发出了嗤笑。

“世人皆知东南富庶,区区两百万担粮食,又怎会掏空浙江,就算真有粮荒又如何,朝廷从富裕之地调粮前来赈济,或是返还部分粮草便可。”

“今日诸多同僚尚在,勉励东南各省多征粮草的诏书有内阁的批文,诸位阁老都赞同,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内阁阁员便是文官领袖。

代表着整个文管集团共同意志。

谢赞能将其搬出来,自然是秉承着让对方知难而退的想法。

这些阁老一个个神通广大,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得罪了他们,不受朝廷贬谪便已经是万幸,更别提升官发财一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