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林耳旁传来的是雄壮威武的鲜卑歌声。
这声音悲怆凄凉,伴随着天上的日蚀和地上军民的哭嚎声,而愈发的使人的受到感染,心神受创,宛如看见了曾经那位率领六镇胡汉军民反抗暴政的英雄人物折戟玉璧,士卒死伤泰半,统一之梦自此变得用不可触及,在悲伤中抑郁而终的那位雄主的凄凉结局。
而更让高林在惊觉自己泪水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心神惊惧的画面还不止于此。
他看见头顶那象征着英雄陨落的日蚀的速度逐渐加快,原本便阴沉的天空如今更是变成了一片深沉的黑暗。
黑暗中,身旁那些六镇士兵的哭喊声此刻如同鬼魅一般。
而随着黑暗的加剧,不远处那具放置在马车上的巨大棺椁也随之发出巨大的震颤之声,仿若有什么东西此时正在随着黑暗的蔓延而逐渐苏醒。
昔日反抗暴政的英雄已经随着破碎的大梦一起化为历史的尘埃。
那么如今再次苏醒之物究竟会是什么——
高林不敢继续往下想下去。
身旁的那些身披戎服的身影逐渐变换。
高林望着那些虽然依然维持着基本的人形,但是身体各处感官传来的感觉都告诉他。
那些东西如今已经与人类大不相同。
这让他浑身不由得战栗的感觉令他脊背发凉,顿觉毛骨悚然。
而伴随着那口巨大的黑棺震动之声愈发的猛烈,高林知道他不能再继续等待下去了。
他翻开了胸口的那本宝书,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段后人留下的经验,去抚平面前之物那扑面而来的暴虐和恐怖。
可惜,随着高林将那些先人们曾经用以抚平这些祖辈的话语和祭文依次读过,面前的黑棺的响动却丝毫没有中止的迹象。
甚至高林隐隐的还从中听到了某种轻笑之声。
反复看着面前这个看上去有些窘迫的子孙,带给了这位昔日的大英豪一种异样的畅快感。
听到这个声音,高林却并未有任何放松的情绪,相反情感愈发的低落了起来。
这玩意竟然有自己的意识——
高林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虽然渤海高氏从古至今都利用着这些祖辈收集而的先祖尸骸和英魂,庇佑家族。
对于这些庇佑家族的鬼神阴灵也是极为的尊敬。
任何亵渎这些随着尸骨被炼化为灯油,栖息在灯火之中的英灵的行为都将视为同家族的宣战。
但是高氏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这些横死疆场的高氏英灵,都是他们的直系先祖,高氏需要通过他们来维持家族的延续。
另一方面,则是高氏家族的掌权者,生前最受尊敬,享受着家族供养,不事生产的战士和领袖,死后都要被开棺刨尸,在熊熊烈火之中烧成灰烬,练出一捧白灰和一罐灯油,让自己一身修为像曾经的那些先祖们那样继续流传下去,庇佑高氏子孙。
高氏人对他们的尊敬是对死者的尊敬。
是对自己未来命运的尊重。
但绝非是对那些千年不死,以阴神的形式享受世人香火的可怕邪祟,大妖魔的尊敬。
那些东西是工具,是庇佑高氏子孙的工具。
这是千年以来,在无数的激烈冲突中高氏族人总结出来的最的的基本的认知和共识。
而如今,这个认知看上去就要被打破了。
“为什么……”
高林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了起来。
阴神——
还是鬼神?
无论是哪一种,高林都要做好让灵体在这个未知的世界中同其拼死一搏的准备。
当然,高林也知道,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来了那种程度,自己活下来的希望真的不大。
而伴随他念动着那些宝书上祈求高氏祖宗英灵庇佑的咒文。
那些本应回应他的祈求,庇佑于他的祖宗英灵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高林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呼喊。
看着面前马上就要揭棺而起的黑棺,面露绝望之色。
但天无绝人之路。
高林的耳旁传来了一声熹微的叹息。
令他从那种来到此地便不由自主的被其感染的恐慌情绪中走了出来。
手中的高氏宝书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一刻沉重。
高林看着手中这所剩无几的书页,像是想到了什么,伴随着远处的群狼望日长啸之声,还有那眼前的黑棺彻底裂开的声响。
他以极快的速度将手中的宝书翻到了最后一页。
此乃天子御赐,用以赞扬辽东高氏将门镇守东北之功的墨宝。
墨宝简短,只有短短四行。
“唱罢阴山敕勒歌,英雄涕泪老来多。
生持魏武朝天笏,死授条侯杀贼戈。
六镇华夷传露布,九龙风雨聚漳河。
只今尚有清流月,曾照高王万马过。”
自然,这又是朱厚熜化身大明文抄公,开始搬抄后人作品的又一力证。
而伴随着高林念动面前的文字。
那从黑棺中坐起之物似乎是感受到了某种威胁一般,并没有立刻朝着面前之人扑来。
而是抬头遥望天空中那尊已经被啃食了绝大部分身躯,正逐渐死亡暗淡的太阳。
仿佛在这个世界中,真的存在一尊和现实世界一模一样的太阳,并且此时有一些可怕之物正隐藏其中。
高林耳旁的叹息声愈发的清晰了。
他也同那黑棺中坐起之物一样,下意识看向了那尊此刻气息已经有些不一样的骄阳。
高林感受到了什么,他伸出了手去,一道光芒从天而降,刺透了天空之上弥漫乌云。
并坠落到高林的身旁。
那柔和的光束散落在他的身上,包裹住他的全身。
将高林周围的那些阴暗腐朽之气尽数击退。
此时高林环顾四周,才看见了在这漆黑的长夜中,自己身旁一直徘徊的都是一些何等可怕的怪物。
原本身披铁甲的六镇武士此时残破的盔甲之下的是森森的白骨,手中的铁矛也已经生锈腐烂。
只有一条腿的战马徘徊在这片土地之上,身后那些骷髅牧民赶着只剩下羊皮羊群一边哀嚎一边行走。
脚下的土地深红,野草疯长,宛如巨大的血肉之上正在腐烂的可怖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