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与皇帝不欢而散。
后来她也没有去侍疾过一天。
不过当天晚上,萧鹤凌特意留在宫里,陪伴昭贵妃用晚膳。
期间,母子二人都在谈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极力避开那些敏感的话题。
但最终他们发现,根本避无可避。
终于,昭贵妃放下筷子,说道:“四皇子也不是一出生就身体孱弱的,他是过了周岁之后,才传出来身体日渐不好的,后来就见他鲜少出门了,便是出门,尤其到了冬天,总是咳嗽声不断。”
萧鹤凌沉默听着。
“良妃的性子向来贞静,温婉,便是在下人那里,口碑也是极好的。尤其是四皇子病弱之后,她越发不争不抢。但你也看到了,今日太子出事,她第一个想要的就是你的命。”
萧鹤凌握了握拳。
昭贵妃眉眼冷冽:“本宫一直知道,这人不像表面上那样不争不抢,否则她也不会坐到良妃这个位子上,还成功将皇子养大成人。”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
昭贵妃倾身,贴到了萧鹤凌的耳朵边上。
“若是你不能成为太子、继承皇位,即便我们逃离出这皇宫,到外边做一个闲散王爷,也会被他们追杀到天涯海角。”
萧鹤凌的下颌紧绷,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眸里翻滚着异样的情绪。
而昭贵妃已经后退,叫来春煦姑姑安排人将晚膳撤下去。
*
萧淇也在良妃的宫里。
门窗紧闭,大殿之上只有他们母子二人。
晚膳已经凉了,但他们母子二人都没人动一筷子,沉默在他们中间横亘了很久。
萧淇在心里,把这一连串的事情,都复盘了一遍,从太子被罚去守皇陵,他去送太子的那天开始复盘。
他告诉太子,若父皇生病,太子便可回来侍疾,不必真的在然山待三年。
并且把程川安排到太子身边去,取得太子的信任。
再叫程川把毒医带到太子面前,假装想办法帮助太子把毒医送入宫中,悄悄给皇帝下毒,让皇帝成为太子的傀儡。
太子以为程川是真的在帮他,其实程川不过是在借太子的手,为他萧淇办事而已。
程川在太子身边,不断唆使太子做下许多十恶不赦的事情,最终还欺负了卫知韫。
他的目的就是要用卫知韫,刺激萧鹤凌杀死太子,萧鹤凌也的确杀死太子了,他以为萧鹤凌也会被处以死刑。
但最终的情况是,萧鹤凌和卫知韫竟早已经和皇帝联手,皇帝体内的蛊毒还提前被清除了。
他在想,到底哪一步出了错,被萧鹤凌和卫知韫提前发现了?
他们杀死太子,居然还能全身而退!
现在萧淇想来,才明白卫知韫拼死救罗家人,并不是因为善心泛滥。
她是为了今日,能杀死太子的同时,还护住萧鹤凌的命,且叫萧鹤凌得一个立功的名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以为自己是黄雀。
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是螳螂。
而且现在他们暴露了。
想到这里,萧淇将面前的茶杯,硬生生捏碎,茶水洒了一地。
“皇儿这是做什么!”良妃立即查看他的手,已经被碎片划伤了,冒出了血。
良妃连忙去拿药箱,匆匆忙忙。
给他止血,上药。
见他不再流血,这才冷静下来。
“太子死了,以后只有你和宁王两人斗争,我们背后还有长平侯府,他们背后是尚书府,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再有,每个人都知道你病弱,没人会防范一个病弱皇子的。”
萧淇突然说:“母妃,儿臣想要卫家大姑娘。”
良妃上药的手猛地顿住,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萧淇是十分认真且十分严肃的。
他的神色比之在大殿之上,向皇帝求婚的萧鹤凌,不遑多让。
他也是满腔诚挚。
不过,他的诚挚与萧鹤凌不同。
他认为卫知韫这人聪明、能干,能得到这个人的支持,将来有助于他夺得帝位。
“卫家大姑娘确实比秦家千金厉害许多,在长平侯府,秦小姐连那等事情都做不好,实在没用。”良妃说道。
“但是,宁王与卫大姑娘的婚事,皇上已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来了,也叫沈相去拟赐婚圣旨了,此事恐怕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萧淇漂亮冰冷的眼眸里,戾气横生。
良妃握住他的手,很担忧。
“皇儿有任何事情,记得和母妃说,不可擅自行动。”
夺嫡之路艰险,她担心自己不知,一旦萧淇遇到危险,她不能及时救下萧淇。
“今日母妃在紫宸殿,太着急,已经暴露了。”萧淇却说道。
良妃怔了怔,她的确暴露了,以后肯定会被加倍防范或者对付。
“是母妃的错,母妃本以为这件事已经万无一失了,只想要宁王也身首异处,那么你就是大启最年长的皇子,理应被立为太子,岂料他命大。”
昭贵妃赢了。
而她还从妃位降到嫔位。
想到这里,良妃心脏就好像针扎似的疼,喘不上气来。
但她还是郑重其事地说道:“以后宁王只会更加难以对付,不过现在他也还没被册封为太子,不是吗?你们的机会是一样的,皇儿要学会隐忍,等待时机。”
萧淇却说:“母妃,这病秧子儿臣没必要继续做下去了。太子一死,朝臣们总会进言叫父皇册封太子,若儿臣依旧是个病秧子,父皇为何会考虑儿臣?在可以有诸多选择的情况下,大启江山怎会交给一个病秧子?”
良妃沉思片刻:“皇儿说得很对,既如此,你与秦小姐的婚事也快些提上日程。回头你病好了,大家都当你是冲喜好的。”
萧淇道:“与宁王同日成婚,也算是皇室双喜临门。”
说完,萧淇便起身告辞了。
良妃有点没懂他的意思,不久前他才说想要卫知韫,但是这么快他又着急娶秦楚怡了。
不过,良妃很快就想通了,她的儿子以大局为重,不会因为私心里更喜欢卫知韫,就不顾大局。
治了多年都不好的“病”,唯有冲喜,才能让他快速好起来。
萧淇出了宫,看见程川在宫门外等他。
他上了马车,叫程川也上来,萧淇闭上眼睛,面上表情淡漠,看不出悲喜。
片刻后,他开口道:“今日太子死得很惨,脑袋被当众砍下来,还被宁王殿下带着穿过整座京都城,全城百姓都看到了。太子所为,也都被传出去,他死了,名声也臭了。”
程川低头应声:“是,属下都亲眼所见。感谢殿下给属下这么一个机会。”
当初他去到太子身边,给太子说了自己憎恨宁王的原因。
然而实际上,害死他父亲的人,是太子,他并没有搞错人。
他骗太子,为的是取得太子的信任,而太子明显记得那件事,以为他把仇人记错了。
还反过来想用仇恨利用他去对付萧鹤凌。
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叫太子和萧鹤凌互相残杀。
太子惨死,他为父报仇;萧鹤凌死,他报答萧淇的知遇之恩。
可惜,父亲的仇是报了,但是萧鹤凌没死。
程川看了眼萧淇,想着萧鹤凌没死,但是萧淇也没有因此责怪他,程川心里反而更加愧疚,越发下定决心,以后为萧淇身先士卒,万死不辞。
萧淇的马车,消失在夜色里。
但是,宫里,却还有人在议论他和萧鹤凌之间的事情。
长乐宫。
林渠和林若芙面对面坐着,中间摆着一盘棋。
今夜各处热闹,许许多多人围着大病初愈的皇帝,没人关注长乐宫。
林渠落下一子,说:“可惜啊,顺王殿下也没有那么厉害,这样好的机会,居然都杀不死宁王。”
林若芙跟着落下一子:“这次的机会他们抓不住,以后顺王更加没机会了。”
“你的意思是,以后我们专门对付宁王一个就行了?不再管顺王那边的动作了?”
林若芙抬眸看他:“卫家大姑娘是个厉害角色,宁王殿下又无法无天,他们两个若当真成亲了,一个有勇一个有谋,我们的任务很难完成。”
林渠笑道:“巧了,我也不想让卫家大姑娘,嫁给宁王为妃。而且,大启叫宁王一人独大,太无趣了。”
林若芙看了眼林渠,又往窗外看去,看到一个太监站在月亮下面,不知在想什么,只见他手握成拳头,青筋暴起。
她收回视线,轮到她落子了。
“之前你留下来的棋子,恰好可以用上了。你这颗棋子一出,他们的婚事便无法进行,宁王一定会放弃卫大姑娘。”
林渠没有说话,只是落子,将对方杀了个片甲不留。
*
卫知韫早回了家。
晚饭之前,她被全家人——主要是父亲训斥了一顿,说她能耐了,这样大的事情都不提前和家里人说,一个人悄没声息就把事情干了。
“这件事稍有不慎,便会掉脑袋的,你可知晓!”父亲这样说。
“你若死了,你娘会哭瞎眼睛!”
当然,他也是。
卫知韫又何尝不知?
可她若一味寻求家里庇护,只怕自己早已经死了,卫府也早已经覆灭。
她不告知家里人,自然也是不想更多人知晓,越多人知晓反而越危险。
但她能够理解家里人生气的点,也就不反驳,乖乖地任由父亲训斥了好一顿。
很晚才回到她的房间里,月见烧热水给她洗澡,她换了干净衣服睡觉。
竟觉得时间一晃而逝,转眼就到了她和萧鹤凌大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