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淇任由鲜血从下巴坠落,他目光越过卫知韫、越过萧鹤凌,看向程川。
他最忠心的、跟了他十几年的侍卫程川站在人群中,似乎有寒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让他的脸他的眼都红了,仿佛下一瞬就要窒息而去。
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萧鹤凌活着也无妨,若他还有莫和志与十万大军,今晚他完全可与萧鹤凌一战。
奈何莫和志已死,十万大军的兵符早已经落入萧鹤凌手中,战不胜了。
萧淇狠狠地闭上眼睛。
他的侍卫们,纷纷放下武器,嚎哭一片。
这一刻,萧淇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叫四面楚歌。
由他发动的宫廷斗争,就这样落下帷幕。
萧淇与他手下的万千侍卫被捉拿。
试图趁乱逃跑的定柔公主,则被乱箭射杀,当场死亡。
值得一提的还有太监小福子。
他见萧淇败了,知道自己留在宫中下场定然凄惨,趁机挟持卫兴拓,让卫知韫给他准备金银与马匹,让他出宫,离开京都城。
卫知韫假装答应,卫崇则在暗处拉弓,将小福子当场射杀,卫兴拓得救。
皇宫上下的尸体被搬走,该送还本家的送还本家;该享受死后尊荣的享受死后尊荣;该扔去乱葬岗的被扔去乱葬岗。
人人选择不同,下场便有所不同。
尤其是连家父女,不久之前,他们还是身份尊贵的尚书府大人与千金,这会儿却成为罪人,尸身并未得到任何尊重,反而还连累连府全家获罪。
夜色浓郁,无数宫人便在这样的夜色下来回忙碌,一桶一桶的水被打上来,将皇宫上下的鲜血冲刷干净。
无数的血水汇合在一起,竟形成足有半尺深的水流,最后都流入阴渠里面去了。
众人再回首,便发现皇宫里干净如昔。
若非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谁也想不到这地方前半夜还在血流成河。
紫宸殿内,再次灯火通明。
朝臣们都得了自由,侍卫们在外面当真只是保护他们而已,不再是围困他们。
王爷王妃、皇子公主们,这会儿也都反应过来,皇宫里发生了什么,都感到心惊肉跳,无比后怕,又庆幸事情已经过去了。
“太后娘娘,皇上驾崩了,定柔公主联合顺王殿下弑父杀君,被发现后趁乱逃跑却被乱箭射杀,顺王殿下已经被捉拿,如今在紫宸殿里问审。”永寿宫里的大太监,得了确切消息立即来告知太后。
皇帝是太后的亲生儿子。
定柔公主是太后亲自抚养长大的。
对她来说都是人生中十分重要的人。
太后大受打击。
定柔公主的确与她说过,今夜除夕她去见皇帝,不为别的,就因为她与父皇分开多年,想父皇了,太后便让她去了。
但太后不知道,定柔是与萧淇联手,弑父杀君,她的儿子与孙女,就这样死了。
大太监还说:“原本大家都以为顺王要胜利了,益州城知府莫和志是他的人,他们暗中招兵买马,有十万大军,直接围困皇城,要太子妃投降,可关键时刻,太子殿下回来了。”
太子萧衍还活着,而且归来了。这个消息又给太后致命一击,她躺在榻上,再也起不来。
太监忙去叫太医。
而紫宸殿内,同样忙碌。
“失踪”一个晚上的昭贵妃和姜荣庭过来了。
卫知韫早已经告诉昭贵妃,今夜宫里会出事,她不能离开自己的寝宫,若不得不离开,便拉上姜荣庭一起。
如此一来,不管宫里发生什么事,或者是谁死了,她都有姜荣庭这么个证人,谁也无法往她身上泼脏水。
等到事情定了,她才和姜荣庭过来。
姜荣庭早在九华殿时,就察觉不对劲儿,奈何他被昭贵妃困着,只能干着急。
熬了半个晚上,他才终于得自由。
在来的路上,他和昭贵妃就已经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两个人都是懵的。
不过,昭贵妃在见到自己的儿子之后,已经顾不上其他,拉着萧鹤凌的手哭了很久。
萧鹤凌便安抚她,回头就她回九华殿去歇着了。
萧淇和萧淇的人,已经全部审问完毕,尤其是他手底下的人,知道萧淇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什么都招供了。
所有的罪状,全部诉诸纸上,厚厚的一叠。
总结出来,萧淇共犯有四大罪状。
沈相站在大殿中央,将萧淇罪状宣读出来。
萧鹤凌与卫知韫,则坐在高台之上,两人神色严肃。
“……顺王殿下皇四子萧淇,欲夺皇位,与益州城知府莫和志联手,抓益州四千余名百姓暗中关押,以此威胁太子萧衍被大火吞噬。此其罪一。
“又于十年前,就与莫和志联手,暗中招兵买马,对自己的父亲以及大启皇帝存有二心。此其罪二。”
“于大启一三七年除夕,发动宫变,与定柔公主联手,弑父杀君。更甚至叫人伪造传位遗诏,意图登基。此其罪三。
“皇四子萧淇所为,造成一千七百人无辜死亡,四千三百人受伤。其心狠辣,其罪当诛。”
沈相话音落下,群臣激愤。
而萧淇则跪在大殿之上,嘴角始终噙着自嘲的笑,好似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打击到他。
“太子妃,你说应该如何处置顺王?”萧鹤凌看着卫知韫,问道。
他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间满是温柔,仿佛大事都要交给卫知韫来定夺。
卫知韫听完他的询问,却愣了下,目光在萧鹤凌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才说:“您是太子殿下,要如何处置他们,应该听您的,我不过是个内宅妇人而已,此又乃是国家大事,我不宜开口。”
萧鹤凌道:“我不在的日子里,都靠你撑着,不管怎样的大事,你都可以定夺。”
卫知韫又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既太子殿下如此信任,那我便说说自己的想法:程川之流全部处死,剩下的人全部流放。至于顺王本人,赐鸩酒。”
无人有异议。
萧鹤凌便道:“就这么办!沈相监察!”
沈相拱手领命。
萧鹤凌又道:“连滨父女已经身死,连家剩下的人,五岁以上男丁全部处死,剩下的人全部流放。莫和志一家,亦是如此。”
他又看向卫知韫:“太子妃觉得,我这样处置,可还行?”
卫知韫颔首:“当然可以。您是太子,父皇已去,您说了算。”
萧鹤凌冲她微微一笑。
萧淇等人被带下去,众人一抬头,发现天亮了,大年初一早上,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映照得人世间暖光融融。
皇帝驾崩,萧鹤凌身为太子,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一来忙皇帝的身后事,二来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要忙着登基事宜。
萧鹤凌把卫知韫送到紫宸殿门口,柔声说:“这段时日,你为我的事情忧心,定然吃不下睡不好。昨晚又一夜没睡,你怀着孩子,恐怕吃不消,我叫人先送你回去歇着,宫里的事情都交给我。”
卫知韫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没说话。
萧鹤凌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我只是庆幸,那样大的火吞噬你,你还能活着回到我面前来,在此之前我不敢这样奢望。我刚才在想,你是如何死里逃生的。”卫知韫说道,语气里含着一抹哀伤。
萧鹤凌扬唇浅笑,道:“等宫里的事情都解决完了,此事我再细细告知于你。”
卫知韫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
萧鹤凌看看她握上来的手,又看看她的脸。
卫知韫说道:“你从出生开始就得父皇偏爱,固然你说过,父皇或许不会真的爱一个人,但他给你的偏爱确实实打实的。很抱歉,你不在的日子里,我没有守护好你的父皇,叫你一回来,就要面对父皇的驾崩。”
“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萧鹤凌双手捧着她的手:“回去歇着吧,你最近太累了。”
他把长安召过来,“你亲自送太子妃出宫,务必照顾好太子妃。她若有什么闪失,本宫为你是问!”
长安还沉浸在萧鹤凌活着归来的欢喜中,激动回答:“是,太子殿下,属下一定不辱使命!”
萧鹤凌安排好了,转身去忙了。
卫知韫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含在眼睛里的泪水落下来,她抬手拭去。
“太子归来了,太子妃怎么还哭?”长安问道:“可是因为太激动了?”
卫知韫抬眸看长安。
长安察觉不对,又道:“等忙完宫里的事情,太子殿下一定花很多时间陪伴太子妃,还请太子妃谅解太子此时的处境,他失去的是父皇。”
卫知韫道:“你跟着太子殿下吧,你说得对,他失去的是向来疼爱他的父皇,心里定然难受至极,需要你陪伴在他身边。
“我虽然也想陪着他,但我这肚子太大了,再不回去歇着,恐孩子会有危险。”
“是,太子妃先顾着自个儿和孩子,这比什么都重要。”长安说道。
卫知韫到底没让长安送她。
回到太子府,她就叫人把二哥卫崇喊来。
“事情结束了,怎么不歇着?仔细你和孩子承受不住。”卫崇人未到声先闻。
卫知韫早已屏退左右,叫月见和余嬷嬷在外边守着,谁也不许靠近。
她十分疲惫,脸色苍白,却还是撑着身子靠在床上,说道:“我要问二哥一件事,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谁也不能说。”
“这样神秘?你说来。”卫崇见她认真,便也严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