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甫很难相信自己竟然就那样睡着了,而且对于昨晚发生之事,他半点也想不起来。
只记得晏安为他上药,言萝月却来了,他赶走了她。之后呢?腹部伤口被处理过,但这显然并不是晏安的手笔。
而他,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秦慕甫四处不见晏安,才被侍卫告知他在红笺小苑里种药草!
这个晏安,越来越吃里扒外了!
雪晴了两日,暖阳一出来,到处都在化水,红笺小苑难得的热闹起来。
檐下是秋禾在捡种摘苗,园子里晏安正撸着袖子翻土,而言萝月则用笤帚将廊前的雪往土园子里扫,动作娴熟却不失优雅。
“姑娘,我们先种些柴胡、白术试土,若能活下来,再种些川乌和北沙参,这样等明年开春时,园子里便郁郁葱葱了。”
言萝月“嗯”了一声,并不多搭话。
秋禾已经习惯了她的性子,知道她在听,继续道:“咱们府上便有北沙参的种子,可尹嬷嬷说什么也不给,依我看姑娘您得硬气些,您是皇后娘娘亲派下来的,说起来算半个主子……”
“秋禾,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三皇子府里只有一位主子。”言萝月虽口气淡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秋禾吐吐舌,“即便如此,尹嬷嬷又算什么呢?皇后娘娘还赐了您绸缎呢!”
“那是皇后娘娘付我的诊金。”
抱着锄头的晏安被逗乐了。
“头一回听说天家赏赐是诊金,言姑娘想法真有趣。”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照言姑娘的意思,你出山给殿下看病,也是收了丰厚的诊金吗?”
言萝月的手突然一顿,某些久远的记忆好似一下子被点醒,却又被她强行压制回去,而她也只是继续挥动着笤帚,口气依旧平静。
“嗯。收了。”
不知怎的,晏安听到这个答案竟有些失望。
“难怪言姑娘想要留下,若你留不下来,这丰厚的诊金怕也拿不到了。”
言萝月没有接话,任凭晏安酸溜溜的。
秋禾不以为然地瘪瘪嘴,“殿下正是知道姑娘认得清自己医者的身份,否则这么多年谁也不留,却唯独留下了姑娘呢?难不成是殿下对姑娘有想法?”
晏安这下已不高兴了,咱们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子怎么会对一个凡人有想法?
“你怕是想多了,殿下真没那个意思!”
“我看未必!姑娘你认为呢?”
言萝月云淡风轻地,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没有,我便放心了。”
某人站在红笺小苑外挑了挑眉,很好!这个女人,把账算得很清楚!
巡护营地位仅次于御林军,御林军由皇上直辖,主要负责保卫皇宫的安危,而巡护营比御林军兵力多出一倍,主要负责京城城区及周边巡防,一年前交由三皇子秦慕甫负责。
晏安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总之突然被发配到巡护营烧火,还不告知回来的日期。而这边秦慕甫又下令,三天之内,巡护营的将士们每个人都要喝到一碗驱寒汤。
于管家接到命令,便驾着马车将言萝月和秋禾带到了城郊巡护营驻地。
巡护营都卫武橡早已等在军营外,见到于管家忙迎上去。
“于管家,”武橡悄悄问,“晏护卫是不是犯了什么错?三殿下怎么让他来伙房?这……我们哪敢让他烧火啊!”
于管家讳莫如深,“若不让他烧火,便是你去烧火。”
武橡忙闭上嘴巴,这时言萝月披着斗篷从马车上下来,武橡又像见到鬼似的,“这位又是谁?不会也是来烧火的吧?”
“这是三皇子府上的医女,言姑娘。”
“噢!这位便是被三殿下留在府上的医女啊?”
武橡恍然大悟,又审视似的点点头,果然有过人之处,至少这皮相是真的美!看来三殿下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此后三天,我要在这里为将士们熬驱寒汤药,请大人命人将我马车上的药材卸下,再为我准备几口大锅。”
武橡偷瞄了一眼于管家。
于管家忙道:“殿下的吩咐,照办吧。”
武橡擦了擦额角的汗,巡护营里有伙夫,也有军医,三殿下这是又在执行什么家法?
言萝月和晏安在巡护营整整忙活了三天。
武都卫是个实在人,经于管家一点拨,他是丝毫不敢徇私枉法,所以堂堂三皇子府侍卫长,三皇子贴身亲卫,武功高强,一表人才,愣是在伙房里烧了三天的火,从早忙到晚,累得脚酸背痛腿抽筋。
第四天,于管家准时出现在巡护营外,将几个人一并拉回了三皇子府。
言萝月刚回到红笺小苑,又马不停蹄地开始熬药。
“姑娘,您累了几天了,交给我来吧。”
言萝月摇摇头,拿着把蒲扇坐到药炉前,“这是给殿下的药,要慢慢熬到晚上,你做不好。”
秋禾一听来了精神,“给殿下的药?这个看来不像治外伤的药啊?”
“这是补气的药,能让殿下的刀伤好得更快。”
言萝月加了把火,跳跃的火苗映得言萝月姣好的容颜忽明忽暗。其实她并未告诉秋禾实情,但此药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去一趟吉沐阁,告诉三殿下今日不要用晚膳。”
“啊?”
秋禾不明所以,不让主子吃饭,这谁敢说?
“此药需空腹服用,你去便是,若见不到殿下,请晏护卫传达。”
晏安听到这个消息,多少有些担心。
殿下因为宿疾,向来排斥医者,若非必要的伤势,他从不愿与医者接触,更不可能会听从一个小小医女的安排!但他还是硬着头皮传达了此事,果然主子听了一声不响,该干嘛干嘛。
晚膳时分,秦慕甫未出暖阁,星儿照例送来了晚膳。
他们的主子时常忘记传膳,但即便主子不传膳,尹嬷嬷也会让人送来几样主子喜爱的吃食,以便主子饿了随时享用。毕竟他们的主子不比旁人,身边不喜欢留用丫鬟,只留个五大三粗的晏安!
尹嬷嬷有时就气恼晏安,好好的一个大男人,为何总是揽下丫鬟的活儿?害得她的星儿毫无用武之地!
晏安环抱双臂靠在门边,嘴里却道:“别忙活了,殿下今晚不用膳。”
星儿不依,“殿下伤势未愈,怎能不好好吃饭?这是我精心准备的滋补膳食,都是殿下最喜欢的,你快送进去!”
“言姑娘说了,殿下今晚不能用膳,要空腹喝药。”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星儿立即恼火起来。
“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小小的医女,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她不算什么东西,但她是大夫,病人都得听大夫的。”晏安不动声色地回呛一句。
星儿狠狠咬着嘴唇,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我告诉我娘去!”
星儿一走,晏安看着食盒眉头紧锁,这饭到底是送进去,还是送进去,还是送进去啊?最终一个好主意在他头脑里开花:送不送是我的事,吃不吃是殿下的事!
秋禾跑回红笺小苑,看到言萝月还在熬药。
“姑娘,您让我在吉沐阁外盯着,方才星儿姐姐将饭送进去了,想必殿下已经用膳了。”
“知道了。”言萝月仍旧一下一下地扇着药炉。
“殿下已经用膳了,这药也没法喝了,姑娘还熬它做什么?”
“快熬好了,总不能半途而废。”言萝月语气平常,“你回去歇着吧,这几日跟着我受累了。”
“姑娘说得哪里话,秋禾能跟着姑娘是秋禾的福气,姑娘对秋禾那么好,还指点秋禾医术,秋禾感激姑娘都来不及呢!”
言萝月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秋禾还想说话,外面突然吵吵嚷嚷地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正是面色愠怒的尹嬷嬷和狐假虎威的李婆子。
几人来到跟前,李婆子想故技重施,可这次言萝月似乎早有准备,整个身子护在药炉前。
“贱婢!”
尹嬷嬷到底是三皇子身边的老人儿,说话很是硬气,“是你说殿下不能用晚膳?”
“不错。”言萝月刚开口,脸上就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言萝月有些难以置信,她没想到尹嬷嬷道理也不讲了,竟会直接动手。
“三殿下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如此要求三殿下?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没个掂量?你以为这里还是你那荒山野岭的茅舍?一点规矩都不懂!果然是个不入流的乡野丫头!”
言萝月摸了摸有点红肿的脸颊,要说心里没委屈是不可能的。
她奉师父之名不远千里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原以为只要按照师父所言为三殿下治病即可,哪知如今就连留在这三皇子府上都是不易。看来当初贸然应允了师父,终究是草率了。
但既然来了,眼下保住这碗药和留在三皇子府,才是最紧要的。
言萝月让自己冷静下来。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请离开。”
尹嬷嬷最看不惯她的清高,不管不顾地还要再来一巴掌,被言萝月硬生生用手接住!尹嬷嬷满腔怒火,言萝月眼中也有愠色。
两人僵持着,尹嬷嬷便又招呼李婆子砸药!
“秋禾!护住这碗药!”
言萝月怒喊一声,“今天谁要敢动它,我便是告到皇后娘娘跟前也绝不姑息!”
言萝月气场颇足,这番怒言很有威慑力,李婆子几人当时就不敢动了。
言萝月不容置疑,秋禾又忠心护药,尹嬷嬷知道再闹下去与谁都不好,既然已经出了一口气,也不再纠缠,放了几句狠话,带人离开了。
一个时辰后,府上下人们结束忙碌开始歇下,吉沐阁的暖阁里却还亮着灯。
晏安打着哈欠找来,主子在府上的作息一向规律,今日这是怎么了?再不歇息他可都要困死了!
“殿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瞧见某人的脸阴沉得可怕,晏安一下子来了精神,就连语气都慎重了几分,“是不是边疆传来了消息?”
某人依然不说话,将手中的古籍一把扔在书案上,带着一身的寒意离开。
晏安看出主子这是生气了,却一头雾水,若真是边疆有事,主子不该是这个情绪才对啊!难道……晏安突然瞄到了食盒,与刚才一样动也未动的食盒!
难道……殿下在等言姑娘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