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几人如何了下头人也不清楚。
只等了不过半刻钟,就看着几个孩子嘻嘻哈哈地又下来了。
瞧着心情似乎不错,看来是未被责骂。
赵驰纵先是长吁了口气,“我还当要挨陛下收拾了。”
傅应绝是积威甚重,方才显然是叫小梨子气得不轻了,几人今日又是老虎嘴边拔毛,心里多少还是怕的。
可就在方才,傅应绝只是随意地看了排排站好的几个小孩儿一眼。
就在他们已经低着头准备挨训时,却听见前头人淡淡地开口了,
“自己来的?”
几人皆是一愣,还是祁扬先反应过来,答道,“带了侍卫随行,怕出城遇上差错。”
傅应绝漫不经心地“嗯”一声,“还不算笨。”
几个孩子,最大的才七岁,冲不冲撞圣驾倒是无所谓,就怕单枪匹马地来,途中出什么意外。
他又看向拼命挤在傅锦梨身边的薛福蔚。
小胖子最是做贼心虚,毕竟方才就他说得最凶,傅锦梨都要次他些。
傅应绝挑眉,无言地看了他半响,终于在小胖子冷汗都要下来时,才悠悠道,“你出的主意吧。”
除了这个胡闹些,别的几个倒是从不做出格事。
薛福蔚不着紧被点了名,胖脸先是一抖,又赶紧挂上狗腿的笑意,眼睛眯缝着,“陛下我是见大哥心切,哎呀其实我也不是想大哥,主要是陛下离去太久,我好牵挂!”
“陛下身为我大启的顶梁柱,出征归来,我心头有陛下,才想在第一时间瞻仰圣颜。”
“我不说假话您知道的,您跟大哥一走,我吃也吃不下,学也学不进去。”
油嘴滑舌,话说都说不尽,里头拎两句出来就够傅锦梨学三天。
“是吗?”
傅应绝神色未变,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薛福蔚立马拍胸脯,“是的!”
傅锦梨也见缝插针,跟着一起举着小拳头,“我也不吃,不吃糕糕啦~”
傅应绝当没听见。
又问了剩下的几个,没说是什么重话,倒像是久别后长辈的关怀。
最后,他看向最沉默寡言的丁雅言。
小姑娘一如既往地不吭声,只时不时看一眼傅锦梨。
“雅言。”傅应绝唤她,语气比对着几个小子要温和许多。
丁雅言看向他。
“不错,一段时日不见,长了一头。”
一堆人里边就数傅锦梨身量最小,成天地光吃不长。
现在看着丁雅言都比她高出不少去。
丁雅言一只手牵着傅锦梨,闻言,只是缓慢地点了头。
可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太好,又艰涩地同他道谢。
“谢谢,陛下,殿下说,吃多一点,长高。”
她说话的习惯好像改不过来了,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有些时候甚至嘴都不想张。
傅应绝也没说什么,只是颔首表示知晓。
后又问了几句,道是今日敢偷溜出来,定是课业做完了,待回去都进宫来叫他考校一番。
薛福蔚立马就开嚎。
最后还是傅应绝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将几人打发了出去。
一堆孩子,许久未见了,是一点都不舍得分开,若不是考虑着上京还有一堆子人在等,拿着绳子抽都抽不走他们。
因着要忙赶路,傅锦梨又叫抱回了傅应绝身旁,几个孩子也坐回各自的马车上,一道往京中驶去。
这一时之间,竟也没来得及跟几人说月弯弯一事。
————
“来了来了!”前头有官员低呼一声,后面立马就小幅度地炸开了锅。
就在不远处,几辆马车打头而行,大军跟在身后严密排开。
眼瞧着越来越近,诸位大臣难免激动起来,看着前头最是嚣张至极的那一辆,目光火热非常。
傅锦梨好似也感觉到了什么,一爪子就将车帘扯开,小脑袋钻了出去。
胖丫头蹬着脚丫子,跟条鱼似地板。
傅应绝伸手拽住了一条胖腿,只要保证不跌出去,就任她折腾了。
于是众人就见着那亮晃晃的马车,“突”地一下呲出个脑袋瓜。
那脑袋瓜先是懵着脸适应一下,又手舞足蹈地连着两条胳膊一道伸了出来。
很是雀跃。
远远地就朝着他们招手了。
“驾到,小梨子大王,驾到啦~”
“好多愣好多愣,好久不见,跟梨子说你好呀~”
诸位大臣皆是一顿——
“是……是小殿下。”
“小殿下到了!”
“陛下太不稳重,将人摔了可如何是好。”
“慢些慢些,叫那马车跑慢些!”
“别给老夫摔坏咯!”
小女娃娃跟离去时是一个样子,上半边身子撑在窗边,胸前挂的小项圈也甩了出来。
粉腮玉面,头发丝被风吹得散落在耳边,笑吟吟地。
确实是称得上许久未见了,都是诸位大臣亲自送出城门,如今又亲自接回来的。
不少感性的竟有热泪盈眶之感。
就这么注视着,直到马车近前来,才都佝着身子跪下去。
“臣等恭迎陛下,恭迎永嘉殿下——”
双手托额,诚心尽意。
苏展迅速上前打起车帘,搬了脚凳放在一侧。
待听得一阵声响,里边的帝王才抱着小孩儿矮身出来。
明黄的长靴稳当地踩在地上,傅应绝眸光一揽,巡视一般将眼前官员尽收眼底。
他这时候倒是派头十足,正经起来,拿出皇帝样子了。
傅锦梨小手搭在他脖子上,坐在帝王右臂。
望着这满地的人,小丫头待不住,扭着就要落地。
傅应绝弯腰将她放在地上,她一站稳就哒哒往前跑去。
“在干什么~”
“小殿下在这里~”
小孩儿围着一地的官员,摇摇晃晃地跑来跑去,一会儿钻着脑袋去看这个,一会儿扭着腰去瞅这个。
像只小陀螺,忙得很。
好几次从大臣身边擦肩而过,他们心痒痒,便忍不住抱怨陛下怎还不叫起身。
“众爱卿平身。”
像是听见了他们的祷告,傅应绝总算是开了金口。
“谢陛下。”
“不谢~不谢朕。”
小孩儿稚气的声音总是出其不意地传开,本就安静得只剩下起身时衣料摩擦声音的四周。
在傅锦梨那句话后,竟是齐齐停了下来。
一时之间,静若空谷。
傅应绝负手而立,听见那话,他心平气和地闭上了眼。
心累得都死了。
精致好看的眉眼,在此刻竟是硬生生能从表面的平静看出些遭受非人折磨后的苦痛挣扎来。
而那口出狂言,妄图将他取而代之的胖团子,正跑累了回来蹭在他身侧,双手抱着他的腿。
小脸软乎乎地贴着,挤出了颊边的软肉。
她也不知道自己一句话造成了怎样的场面,乖巧又无辜地看着众人。
诸位大臣也不愧是见过风雨的,上一瞬天崩地裂,下一瞬也能调整得面不改色。
像是没听着一般,风轻云淡地起身。
只是那脸上的神情,放眼望去,都是一样地僵硬。
能不僵硬吗?
这真的是会掉脑袋的。
前朝的龙子,谁都觊觎皇位,但你见谁敢表现出来了。
一个都无!
但凡是露出一丝破绽,小命难保。
这下可好,就算是童言无忌……可帝王正值青壮,又在众目睽睽之下……
各个大臣心中立马跟扯了机关似地,活络起来,疯狂运转。
就怕是晚一步,在这暴君手底下保不住独苗苗了。
周天苍白一笑,手抖着打圆场,“皇家血脉,果真不同凡响。”
众人还以为他是要强夸小殿下跟陛下一脉相承含糊过去,再不济就是一句志气高远,有乃父之风。
谁知下一刻,却听——
“陛下二十七八,声音还似是……似是孩童模样。”
不仅是孩童,还是个女孩。
“……”
二十七八的孩童傅应绝,拼着最后的意志在心中念了波若经才勉强将那口火气压下去。
别说,你还真别说。
待久了莫不是连脑子都梨化了。
听听这说得是人话吗?
有这样荒唐的理由?
为了给他们家小殿下打掩护,如今他傅应绝都要受这委屈了?
便是再天赋异禀,他一个七尺男儿还能跟自家三四岁的闺女儿用一个嗓子说话?
扯唇,想笑,但实在是耐不住火头,最后干脆冷着脸。
凉嗖嗖又恨得咬牙切齿,“爱卿,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