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可以称得上温和,可白堕却没来由地一抖。
血水从眼尾流下,又顺着手掌斑驳。
血淋淋,红彤彤,看起来极吓人。
白堕忍着痛意,眨了眨眼,眼前一片血色,可那血色下去之后,又可以捕捉到透过手指缝隙溜进来的光影。
还能视物。
“多、多谢手下留情......”
白堕现在是酒也醒了,歪着身子佝在地上,艰难地说出了几个字。
这人并未取他双目,该是觉得冒犯,只教训了一番。
心头也渐起疑惑,这世人,除了天家那两位,还没有他看不透的......
“收起你的心思。”
温润的嗓音又渐起,温温柔柔地打住了白堕的想法。
落安含笑着站在那处,一言一行都跟他浑身亲和且儒雅的气质割裂开来。
光看他整个人,世俗不沾,眼眸中更是不时遗落出悲天悯人的安然,可也是他,亲手刺伤了白堕的双目后冷眼旁观。
白堕不敢再出声,虽然捂着眼看不清,却总觉着自己在这人眼皮子底下像是被扒拉得精光,一点小心思都藏不住,被别人一下就能看破。
他感觉的不错。
落安确实只一眼,几乎就将这和尚命途看到尽头。
孤苦的和尚,生来就有的机缘,只是......
落安“咦”了一声,规矩放好的手轻轻一抬,连带着衣摆也晃了晃。
他意外道,“原来是你。”
这时候的声音又带了上扬。
他看着白堕抖得不成样,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的模样。
觉得颇意外,道,“你不光胆子大,本事也大。”
夸白堕胆子大。
可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
白堕挤出个难看的笑,嘴唇泛白,“您哪里话......”
落安笑而不语。
初始只觉冒犯,下意识地出手制止罢了,只是如今细看之下,才忽感白堕身上的气息熟悉得很。
不正是不久前感应到的,一而再再而三地借着他人为桥梁窥伺天机的那位吗。
夸一句说是艺高人胆大,说难听些就是不知死活。
想到所谓的天机,落安的笑又淡了。
白堕出现的倒是时候。
从来的那日起就一直松懈的思绪也因为这一下又提了起来。
这和尚的出现,好像在提醒着他什么,连带着方才还带着点忧虑在寻人的心思也浅了。
唇角一垮,道了句告辞。
白堕听见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泄力一般,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不动了。
只是没一会儿,那阵脚步声又折了回来!
白堕浑身一凛,赶忙爬起来坐好,双目紧闭,血水流了满面。
看起来又傻又惨。
抖着唇,“您.....”
“请问,小殿下的住处如何走。”
白堕:?
“啊?”白堕下巴一落,很是猝不及防。
落安又温声重复了一遍,白堕这才反应过来,闭着眼凭感觉指了个方向。
落安顺着看去,正好跟他走的那处相反,南辕北辙。
唇角一弯,都有些没脾气了。
收回眼,站在白堕的不远处,抬手给了个不大不小的礼,“多谢。”
迈开脚,又走了。
只留下白堕一人在后头凌乱。
想不明白。
差点将他眼睛戳瞎,看着他这么可怜趴在地上都不伸手扶一把,现在又回来问路,问完了还要好模好样地道个谢。
这样巴掌是巴掌,甜枣是甜枣,绝不混着给的作风,极眼熟。
白堕抱紧自己,咬着小手绢,很是憋屈,“这宫里都是些什么人啊!”
“和尚我得赶紧走!”
说完,他又不受控制地去寻落安的背影。
好了伤疤忘了疼,费力将眼睛掀开一条缝。
落安已经远去了,血色混迹着他衣裳的白雾,一点点映在白堕的视网里。
以至于他一直仙气飘飘的身姿都不可避免地跟着眼前翻滚的血迹浸上了残戾。
朦朦胧胧中,
恍惚,一时仙人临世,一时地狱阎罗。
白堕猛地将眼闭上!
这次浑身都在抖,趴在地上良久。
嘴唇哆哆嗦嗦地张开,两个字从唇角无声地吐出。
只看见嘴型,半点声音都听不见。
而后,他像是疯了一样往住处跑去。
边跑边嚷嚷着,“来了来了,找上门来了!和尚我得跑啊!留不得了留不得。”
————
不负众望,落安总算是寻到了紫宸殿。
只是他出门时还是下午,到了紫宸殿,天都要黑了。
彼时傅应绝正闭着眼喝傅锦梨喂过来的药。
黑乎乎的一碗,看着就苦。
“啊~爹爹,呼呼了呼呼的不烫,太医吃药药,呼噜呼噜药苦苦。”
小孩儿眼巴巴地,那碗药比她两只巴掌捧起来都大,她就放在床头的托盘上。
而后不厌其烦地一勺一勺运到傅应绝嘴边。
傅应绝撇开脸,不愿意喝。
他又不是真有病。
“不听话!”傅锦梨立马板着脸,作势要打他。
傅应绝立马辩解,“我好了。”
胡说。
傅锦梨不信。
“爹爹晕哒,晕一次再晕死了哇!小梨子喂一点点药就好了~”
这药是傅锦梨叫这太医来开的。
傅应绝要真死了或是快死了她还真能救救,只是这好像死又好像活的,将小胖丫头脑袋都愁大了。
她虽然是小梨子大夫,但不会看病。
只得将太医召了来。
太医来摸了傅应绝生龙活虎的脉象,又瞅了他大病缠身的脸色,沉默了。
最后斟酌着开了些补气血的叫人煎服。
傅锦梨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最后药来了还要亲手喂她爹。
手不稳,一勺满满的药汁,运到傅应绝嘴边时就只剩了浅浅一层,大半都泼在了榻上。
可看着小孩儿眼巴巴地,傅应绝还是默默地喝了几口。
但是这药吧,喝得越久,苦得越久。
傅锦梨动作又慢吞吞,傅应绝已经满嘴药味小半刻钟了,那药还剩大半碗。
偏偏傅锦梨现在喂药的初衷早就变了。
原先是大孝子孝心一片,现在是自己玩出趣儿来了。
要是再不制止,怕是待会儿还要意犹未尽地拍桌子道:再来一碗。
傅应绝喉头梗住,满嘴的苦涩,药味充斥着鼻腔。
只觉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早知要受这许多折磨,不若叫傅锦梨收拾一顿来得痛快。
“朕——”
“陛下,少傅来了。”
苏展进门的声音在傅应绝听来无异于天籁。
在傅锦梨被他吸引着看过去时,端起一旁的药一口喝了。
苦涩带着酸,缠咬在舌尖,傅应绝面不改色,药见底了,他如释重负,将空碗放了回去。
等傅锦梨又捏着勺子回过头来要去小碗里舀药时,扑了个空。
小孩儿脑子转不过来,傻兮兮地,还温吞地去掀傅应绝的被子。
“你不乖,爹爹不乖,藏起来,还给梨子,梨子喂~”
傅应绝按住她的手,胡乱哄着,“喝完了,谁跟你似地喝个药闹半宿。”
傅锦梨吃不得苦,以前受了伤喝药的时候,差点折腾得傅应绝骨头都散了。
“你骂我,你说小梨子乖乖,你坏坏!”
傅锦梨听出不是好话,抬起头来,拧着胖脸。
傅应绝不理她无理取闹,又落下脸来说话吓她,“听没听着,是不是在学里不会读书,夫子都找上门来啦。”
“夫子?”
傅锦梨不认得少傅,但晓得夫子是谁。
还没等她想明白夫子这怎么来了,傅应绝就将她抱着放在了地上。
刚落地还站不稳,胖爪子抓着傅应绝的手缓了缓。
胖脸蛋乖乖愣愣地。
“去。”傅应绝将她往前头推了推,“替爹招待一会儿。”
傅锦梨喂了他一身的药,多少是有些不便见人。